致玛·亚·洛普欣娜[40]
圣彼得堡,1832年8月28日
我给您写这封信的时候,心中忐忑不安,因为我的外祖母病重,卧床已两天了。现在回您的第二封信,借以排遣烦闷的心绪。是否把我经常拜访的人一一写出来呢?我是一个特殊的人物,我最愿意探望的就是我本人。不假,来到此地之后,我经常去探望一些亲属,应当认识他们;最后我发现我最好的亲人——就是我自己。我在本地社交界见过形形色色的代表:非常殷勤的太太们,非常有教养的青年们。他们在一起时给我的印象如同法国公园,既拥挤又一般,但是初次走进时会迷失方向,因为管理人员的剪刀已经把树木之间所有的区别都剪掉了。
很少写作,阅读也不见得更多:我的长篇小说[41]——满纸绝望声:我把自己的整个心灵都翻遍了,想从其中找到种种能转化为仇恨的东西,于是在混乱之中我便把一切都发泄在信纸上了。但愿您读信的时候能够可怜我!
至于您的婚姻,亲爱的朋友,当我得知它已解除的消息时,您可以猜到我的惊喜;我给表姐写过信,说那位先生只配用鼻子闻风向——我自己很欣赏这句话。谢天谢地,这件事是如此而不是以另外形式结束的。算了,我们不再谈论这件事了——已经谈得够多了。
我有一种您所不具备的本能:当别人对我说大家都喜欢我时,我就不再怀疑,或者(更坏)不露出怀疑的迹象。可是您有这种缺点,请您改正这种缺点吧,起码您在写得动听的信中应当把它改掉。
昨晚十点钟发生了小小的水灾,根据水涨水落的情况,甚至鸣放了三次大炮,每次两响。这是个月夜,我在家中伫立在面向运河的窗前。我写了:
为什么我出生到世上,
没有成这碧蓝的波浪?
否则我在银色的月光下
会奔涌不息、哗哗喧响。
啊,我将炽烈地亲吻
我的金光灿灿的沙岸,
我将目空一切地鄙视
对我疑神疑鬼的小船;
人们得意炫耀的一切,
都会被我的袭击毁掉;
我会把受苦受难的人们
搂进我这冰冷的怀抱;
我就不再怕地狱之苦,
并且不再受惑于天堂;
焦急不安和淡漠无情,
会成为我永恒的规章;
在这路远迢迢的北国,
我就无需再设法解愁;
那我生来可自由地生活,
从出世到生命的尽头![42]
又是一首诗。这两首诗能比我用小说更好地向您表白我心灵的状态:
死!这个字眼听起来多响亮!
它的含义多么丰富又多么欠缺;
最后一声呻吟——万事大吉,
无需进一步查问。以后如何?
以后把您好好放进棺材里,
蛆虫将会啃噬您的骷髅,
而后继承人将会在某个良辰
树块墓碑压在您的坟头。
他会在教堂追荐您的亡魂,
宽恕您过去的每一桩旧怨,
关于此事(我可不敢这样说)
您已注定会无法听见;
假如您是带着信仰辞世的,
在入墓前曾是个基督教徒,
那么坟头那块花岗岩至少说
会把您的芳名保存四十个春秋,
十分幸运的是您本人
并不会永远把它诵读,
而如果一个有官衔的人
想在墓地上找一个位置,
那么一把埋葬的铁锹
定会挖掘这拥挤的墓地,
粗暴地把您扔出坟墓,
也许,用您那堆骨头,
浇上一点水,撒一些米粒,
厨师会做出一碗汤来——
(这一切很友好,并无恶意)。
而后那如饥似渴的胃口
将赞不绝口地夸奖您,
而后胃将会把您煮烧,
而后——但如蒙您应允
我到这里就算讲完了,
对您来说这也就够了。[43]
再见了,我无法再给您写下去。胡思乱想弄得我头脑发晕。我觉得,地球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已经旋转了七千年。摩西没有撒谎。
向各位问安。
您的真诚朋友米·莱尔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