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府坐落在广陵城的主城一处繁华之处,跟着那仆从,青芷抬头望去,只见面前是一处高大的宅院,上面挂着高大的门楣,上书“尹府”两个金色大字,看上去富丽堂皇。
仆从带她从侧门进了院子,穿过一间垂花门楼,走到院中甬路上,仆从低垂着头叮嘱她:“待会见了孙管事,你说话可要小心点,最近家里不安生,孙管事正急着呢!”
青芷点点头,对这仆从的提醒道谢,心中却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让尹家不安生?
二人刚走进一座偏院,便听到里面传来哭闹声,仆从小心翼翼地带着她过去,只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妇人正坐在地上哭叫,孙管事急的不知该怎么办好。
“我可怜的儿呀,在你们尹家做工就这样被人害死了,让我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呀?”她边哭边叫着,一旁一个半大小子站在她跟前扶着他,斜着眼看着孙管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这妇人,真是胡搅蛮缠!不是给过你钱了吗?怎么又来闹腾!”孙管事气得叫道。
“你们给的那点铜板,够我们娘俩吃几顿饱饭?我们家就凭着大小子挣得钱过日子呢!”这妇人丝毫不示弱,朝孙管事大嚷道,说话间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孙管事脸都气白了,却拿这妇人没办法。
府里人都知道,那个死了的仆从就是个赌鬼,整天拿着工钱出去烂赌,啥时候把钱交到家里过?这妇人分明也是个不讲理的泼妇,已经得了铜钱还不满足,打听到尹老爷最近要做寿,便专挑这时候来府上闹腾,想多讹些钱财。
自从前几天广陵府衙被人报官说在覆舟山脚下发现了一具男尸,等仵作将人带回府衙,经找人查问,最后发现这男人是尹府上丢失的仆从,验尸后知道是被利器杀害,但却查不到凶手,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尹家来人认领了,因他并未卖身,便通知这仆从的家人将人带回去安葬,还给了些抚恤金,可没想到这仆从的娘竟是个泼皮无赖,这几日天天到府上来闹腾,孙管事无法,不愿让她在门口闹得颜面上不好看,便让人把她带到府中劝说,没想到这妇人油盐不进,狮子大开口,直言要尹家给她和剩下的这个小子十枚金帛作为补偿才肯罢休,孙管事自然不同意,这件事要是闹到老爷那里,他也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只好使劲压着,看看有没有办法打发走了了事,没想到今日又来闹腾。
青芷没想到那个仆从的死竟然会引出这样的事来,她跟在前面的仆从身后,并未做声,只安静地站在那里静观其变。
众人在这里吵闹的功夫,忽然一个婢女款款走来,孙管事一看,赶忙迎上前去:“哎呀,春兰姑娘,这件事怎么惊动了二小姐,都怪小人无能!”
虽然二小姐是府里的庶女,并不受老爷夫人待见,但二小姐一向心善,体恤下人,性子又柔和,所以众人对二小姐也都颇为敬重。
那婢女正是尹静敏那日带出门去的春兰,她作为二小姐身边最得力的婢女却并不倨傲,朝孙管事微微一躬:“孙管事不必自责!”
又对着地上的妇人柔声道:“你这妇人,别闹腾了,我们家小姐心善,体念你失了儿子,特让我给你带了金帛过来!”
她说完将一个布袋丢在了那妇人脚下,那妇人瞬间不哭了,眼睛发亮,麻利地捡起了那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亮闪闪地放着一包金帛。
她惊喜地眉开眼笑,立刻朝春兰扑通磕了一个响头:“尹家姑子可真是仁善,尹家果然是仁善之家!”
春兰看了她一眼:“你既得了金帛,那就快回家去好生过日子吧,以后也别再来闹腾了!”
妇人连连点头应了,起身拉着身旁的小子颠颠的跑了。
孙管事无奈地看着那妇人的背影,又扭头对着春兰道:“春兰姑娘,二小姐也太心善,这妇人可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春兰没有应声,只看着那妇人的背影,转身便离开了。孙管事抹了把额头的汗,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既然二小姐帮忙解决了,这样老爷也不会怪罪了。
“好了,都散了吧,有这闲工夫还不快点去准备老爷的寿宴!”孙管事又挺直了腰板朝周围的人吩咐道。
众人都诺诺地应了,只剩下一个仆从和身后的青芷还站在这里。
尹家的内院花园里,尹静敏坐在一处凉亭里,正看着一池的春水出神,春兰袅袅走了过来,躬身开口:“小姐,都办好了!”
尹静敏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人靠得住吗?”
春兰四处扫了一眼:“小姐放心,是婢子本家的兄弟,自小习武,对付他们二人,易如反掌!”
尹静敏点点头,没有再言语,只目光冰冷地看着那水中偶尔出现的锦鲤:父亲一向追求仁善之名,那这些事情,就让她来做吧!只是让她惊讶的是,那仆从竟然被杀死了,到底是谁做的?她实在弄不懂,可她隐隐觉得,与谢青芷脱不了干系,这使她更加下定决心:那个谢青芷,果真是不能留了!
“小姐,刚刚大小姐吩咐人过来请您过去呢!”春兰见她不说话,又开口禀报道。
“嫡姐叫我过去?”尹静敏一愣,便明白了肯定是因为这妇人的事情,心里暗骂尹萍儿愚蠢,嘴上却声音轻柔:“好吧,我去看看嫡姐有什么吩咐!”
尹府的正院,青芷正和几个仆从一同搬运花木。刚刚孙管事已经将她留下,安排她在院子里摆放花木,工钱一天一结,青芷欣然答应。
如今广陵城都流行在院中摆放花木,美其名曰“草木郁茂,吉气相随,木盛则生”,所以大部分世家府中的宅院里都是绿荫满庭、花木芬芳,而在办喜事、做寿的时候更要置办新的花木,以象征家中繁茂。
“把那几盆芍药摆放到那边的台阶上,这些茶梅放到内院大小姐院中!”有人在这里吩咐着他们,青芷默不作声地听从着指挥,一盆盆地搬运花草。
周围的仆从倒是有些吃惊,本以为她这么瘦弱干不了多少活,没想到半天下来,她搬运地丝毫不少,而且动作利落,面色不变,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内院中,青芷将一盆盆茶梅搬到院子的向阳处,刚要转身离开,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才外面走了进来——是尹静敏。
青芷没有抬头,躬着身子,她如今少年装扮,又在面上涂了些暗黄的油彩,她相信便是看到她的面容,尹静敏也并不一定认得出她。
此时,尹静敏并未注意她,府中最近忙活着尹老爷的寿宴,多了很多生面孔的下人,她并不在意,移步来到尹萍儿房中。
尹萍儿正在将一只粉色梅花枝插到美人耸肩瓶中,旁边还摆放着几只红白茶花和两只芍药。尹静敏在婢女引领下走了进来,抬起眼睛,轻轻地叫了声“嫡姐”,便收回目光再不言语。
尹萍儿没有看她,依旧将那梅花调好姿态,又轻轻拿起一只白茶,缓缓开口:“见你平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竟还挺厉害,私藏了这么多私房钱!”
尹萍儿是这府中唯一的嫡女,尹静敏的母亲原是一个低等的婢女,不知怎么与尹伍德有了苟且,后来生下尹静敏不久便病逝,尹萍儿一向瞧不起她。
只是刚刚下人来报,说是二小姐拿钱打发了那妇人,这令她有些吃惊,便遣人将尹静敏叫了过来。
尹静敏目光低垂,轻轻开口:“嫡姐谬赞了,那些金帛,不过是家母临走前留给小妹做嫁妆的,如今父亲寿宴在即,这妇人又不肯罢休,小妹为了息事宁人才不得已拿了出来。”
尹萍儿气呼呼地一把放下手中的花,转头看向她:“你还挺大方,舍得拿自己的嫁妆为父亲分忧!为何不来与我商议擅自行事?”
这个庶妹,平日就一副唯唯诺诺、傻里傻气的样子,现在竟然真的把金帛送给了那妇人,真是令人心疼!尹萍儿想到这些就生气!
尹静敏听罢诚惶诚恐地抬起头:“嫡姐,都怪小妹鲁莽,下次有事小妹一定来向嫡姐请示!”
尹萍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行了,你回去吧,别来惹我心烦!”
金帛都已经给了人家,现在再骂她又有什么用呢?再说,这呆瓜口口声声说是为父亲分忧,她作为嫡姐再辱骂斥责,别人听了只会说她不孝!
尹静敏诺诺地应了,轻轻走出了院子,而院中那个收拾花草的仆从此时也抬起了头。青芷抬头看向尹静敏的背影,目光中带着思索和探究,她不觉得尹静敏是如此蠢人,说不准,那对母子也要遭殃了吧!
几日后,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可刚出城门不远处的一处山间,便被匪徒劫持了,马上一妇人和其子丧命,身上的财物也都被劫走。此案交到府衙,最终也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