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雨冷得快要冻结,年迈的阿霑望着家的方向打了个哆嗦,这里是寒雨的家乡。凄凉的沙土地与夹杂着雪花的雨水凝固成了特殊的泥泞,使阿霑在这个小村庄里寸步难行,不过似乎是人生的漂泊让他产生了顽强的抵抗力,抑或是衰弱的心脏再也无法燃烧青春的澎湃,总之,他心里,万籁俱寂。
独自一人踏上了寻求着生命活力的旅程,离开寒雨和小樱,这似乎是阿霑生命中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半生流浪的他们终于找到了家,温暖中的阿霑、寒雨以及小樱都没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们变得不再瘦弱,反而逐渐肥胖,内心不再脆弱,但却愈发将就。家的温暖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火山口,在给予了阿霑他们温暖的同时又在不断地吸收着他们的生命。但是这种温暖对于任何人来说似乎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是选择被饲养起来慢慢等待人生最后一刻的到来,还是在痛苦中寻找追求生命的终极快感,这个选择,阿霑思考了二十多年。
清晨醒来的时候庭院里的樱花一夜之间全部凋谢,只剩下残败不堪的树干和一地鲜红的死亡,阿霑眼中不觉间涌出汩汩泪水。他躺在庭院的血泊中,仔细地,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地,浑身上下地感受着自己的肉体,他不厌其烦地摸遍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肥硕的身体,充满着慵懒的四肢,混沌的眼神,不再旺盛的体毛以及再也无法挺立的生命……阿霑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他收住了眼泪,闭上眼……
寒雨看到了阿霑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白,但是不舍。
阿霑独自一人回到了流浪,但似乎只有回忆还停留在当年,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满身的赘肉以及懒散的神经诱惑着他再次回到那座火山,但阿霑没有放弃,他知道,如果回去,他的生命就会迅速衰竭,他不想就这样不堪的离开这个世界。一步,一步地走,一把,一把地爬,他把牙齿深深地咬在土地里,将泥土里的生命力与血水一同喝下,他眼前浮现出无尽的大海和鱼群,他看到乌云下孤城边的风车……不知在进行了多少次战斗,阿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昏死过去,很久以后醒来,然后继续战斗。
终于来到了熟悉的村庄,这是寒雨的故乡。不知存在多久的古树伫立在道路两旁,杂乱的小房安静地升起炊烟,衣衫褴褛的阿霑完全没有了岁月的模样,解放了束缚的双脚欢快地奔跑在青翠的草地上,阿霑第一次真正感到了肚子饿。
草地的另一边,敏苏正躺在牛背上,长长的辫子悬在水牛的身上,夕阳下的少女仿佛不急着回家,任凭着水牛的背散步到任何地方。她听到了不远处阿霑的笑声……
她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小时候跟着妈妈在这片草地上玩耍时,阿霑一行人来到这里,妈妈和寒雨热泪重逢,诉说着儿时贫穷的过往,她对这个叫“阿姨”的人很是喜欢,因为这些人身上总是闪着光……
敏苏慢慢走向阿霑,阿霑感觉到了脸上的阳光逐渐消失,他听到了一声欢快地招呼:先生,你好!
尽管找回了曾经的激情,但不可否认的是阿霑身体的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可逆地走向衰亡。他记得那个女孩,于是也接受了她的照顾。敏苏会在早上的粥里放上切碎的青菜和盐,正餐也几乎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蔬菜,到了晚上就是简单的一杯牛奶。阿霑从没想到这种简朴的生活竟会有这样的快乐。逐渐地在他心中关于丧失活力的寒雨以及体弱多病的小樱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他深深地厌恶自己堕落的二十年幸福。而自己面前忙碌着的女孩,她充满活力,就像她身下的水牛,充满了呼之欲出的青春。前边的敏苏突然回头喊道:“先生!岸边有果树!”清澈的汗水没有一丝不健康的油脂顺着她红润的脸庞滑落,散开的长发迎着晚风流淌成活力的河流,她趴在树下,汗水浸湿了她纯白的衣裙显出年轻的肉体,她像极了某个名叫黛尔加迪娜的姑娘。
大概阿霑仍然、一直、永远都会爱着寒雨,但他却痛恨着与她在一起的生活,对于阿霑来说,爱与恨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同时产生,他也喜欢着此时的敏苏,但又知道这是一种罪恶的行为,但更多的却是为自己重新燃烧起的荷尔蒙感到快乐。
敏苏的生命就像这里的土地,没有一丝华丽的外表,但却与这山水天地有着自然而然的契合,它们就是为彼此而被创造的。土地有着吸收一切净化一切的力量,让一棵干涸的大树重新发出了嫩芽。
离开家的日子里,阿霑也会怀念,但他却不敢回头,他无法否定有关任何自己的过往,但为了仅有的一点未来,他需要改变。他知道寒雨会生气,小樱会难过,但他依旧要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后悔吗?似乎阿霑人生的每一天都在后悔,因为他是个贪婪的人。但这也是阿霑做出的对生命的最大尊敬。
天气逐渐转冷了,村子里的路上人越来越少,大地即将陷入一年一度的沉睡。清晨,阿霑醒来看着敏苏问道:“你从来没问过我的事吧?”
敏苏咬了咬有点干燥的嘴唇:“你现在想告诉我了吗?”
“年轻时的我……”阿霑沉默了一会“我们那时候很努力,生活也很快乐,我们在家乡建了一栋房子,生活很满足,但是我们也逐渐地麻木了,终于有一天,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的心产生一点波澜,对于任何事我都失去了兴趣,然后,我再也发现不了任何故事。”
“所以你逃出来了?”
“但是这一个决定,我整整做了二十多年。”如释重负地阿霑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苍老的样子。
“但你最终还是来找我了?”
“是啊,这二十年来就好像一场梦,差一点我就再也无法醒来。”
“可是,梦醒了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阿霑抓住面前光滑的手沉默不语。
冬天终于到来,小河被寒冰封锁,曾经欢快的草地已被白雪覆盖,河边的果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坚强地生存,阿霑望着家的方向,打了个哆嗦,这是他的第几次流浪?
人与人经常共处一室,心情就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尤其是像阿霑这样经常陷入不满情绪的人。他开始逐渐把对敏苏的喜欢转化成自己对寒雨的内疚,并且对自己的再次不负责任赶到愈发惭愧。
阿霑明白了内心深处自己只是一个自私的可怜人,仅仅因为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做出各种任性的行为,在人生的末年,他总算体会到了为什么父母反对自己和寒雨在一起。或许他没有爱过任何人,甚至自己,他觉得他应该向某人道歉。
但是,第二天早上,敏苏消失了,带着她所有存在过的痕迹消失在了阿霑的生活中。然而,冬天才刚刚开始,而阿霑仿佛附身坠落进了巨大的冰湖中,在漫长的寒冬中与犹大、布鲁都和卡修斯为邻。
……
冬去春来,阿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庭院里的樱花灿烂地开放,而敏苏依旧在那个小村庄里,安静地躺在水牛背上,驻足于时光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