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怎么肚子疼成这样？”
那王家婆子眼巴巴的瞧这翠儿她娘，嘴里磕着的瓜子皮都没来得及吐，把手里捧着的热茶都放下了，可真是吓的都蒙了。
“要生了，要生了这是，哎呀我说老王啊，你这生了三个娃咋还不知道啊，赶紧啊，送到大队里的医务室去，快快快，搭把手！把曹姐抬起来。”
翠儿她娘脸色都如土了，豆大的汗往下滴答，牙齿都打着哆嗦，一直是手捂着肚子，叨叨着疼啊疼啊的。
好不容易才从暖和的土炕上弄下来，这一接触到这一地的冷，就缩的人更疼了。
曹淑芬也暗暗抱怨，这娃娃啥时候来不好，非得赶着这寒冬腊月里漫雪覆着地的时候。
这是她的第五胎，前四个娃，生的全是女儿，这回一定得是一个儿子啊，不然这苦日子得捱到什么时候？
曹淑芬真是苦了自己，在她看来那可是她的使命，为了张家传上宗接上代。
“快快快”
那于姐张罗忙活着，
“赶紧把那衣柜里的带棉花的都靠在曹姐身上，别叫她冻着，这大冬天的，冻着了孩子就更难生了。”
于姐赶快擦了擦曹淑芬脸上渗出的汗，把这衣服全罩在她身上，裹成了个粽子。
“不过还好啊这会儿是中午，日头也毒，外面也冷不到哪里去。”
于姐还能笑笑，对着曹淑芬开解。
两个人一齐搀着她，才没叫她蹲在地上，那真是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面部都扭曲的不成样子。
“翠儿妈，你说你都生四个娃了，咋还这样，你瞅你疼的。”
那王家婆子可是个没眼色的，见着翠儿妈都冒上冷汗了，也不带多着急的，手上虽搭着手，但也没多抻着劲儿，反正不是她生孩子，还是能嬉皮笑脸的。
“去去去，你别在这添乱了，我一个把曹姐送的那得了，你赶紧把队上翠儿她大（爹）叫来。”
这自古以来啊，女人生孩子那都是鬼门关上过一遭，只不过啊，这时候的女人，她不值钱，生孩子都生成习惯了，要说出事的也不少，不过有幸存者偏差，这一家家都那和那老母猪下崽儿似的，也就没啥人在意。
这王婆子赶到生产队的时候啊，也是风尘仆仆的，隔着老远就捧着个脸，扯着脖子大喊
“老张！老张！你家老五要出来了，快去吧，大队那边的医务室那头呢。”
这老张这时正叼着自己个儿卷的草烟，在队里歇脚呢。
眯着眼使劲听到这王婆子八百里外嚷的话，那晒得黝黑的脸竟乐的开出来几道花。
旁边的人一忙赶来巴结巴结。
“哎呦队长，你这是要抱儿子了！”
“没错，这抱上来儿子才是真的当上了大（爹）啊。”
这老张头脑袋里正是想着他那大胖小子呢，这做大（爹）的，一定要给他整个最新鲜的玩意，带着他在自行车上骑遍山岗。
嘴里嘿嘿嘿的乐这，呲着一口黄牙，赶紧又叼了口烟，拜别这一路大大小小的弟兄们。
“走喽！看我的大儿子去喽！”
可捧在手里那个襁褓的瞬间，张凤东又傻了一回眼，那表情就像是雷劈过了似的，黑的不成，这都第五个了，还是个女娃娃？老天爷啊，这是诚心的吗！
“给你，你自己抱着吧。”
翠儿娘拖着虚着的身子，颤巍这手接过来，脸白如纸，也不敢多瞧他一眼，心里也是愧的很，这又是个女娃，咋的才能让老张家接上辈呢？
可这孩子生了就得给口饭吃，就得给个称呼，叫着。
翠儿娘还是犹豫了再三，还是抻了抻老张的衣角
“这，娃叫啥呢？”
老张头抽着他的草烟，熏的在场人呛得不行，一个劲的散着风，他那眉毛紧皱着，真是生怕别人瞧不出他那叫一个不高兴啊。
砸吧砸吧嘴，眼珠子溜溜转，像是很是认真思考犹豫不定的模样。
旁边一路搀着翠儿娘过来的于姐就看不惯别人卖弄了，何况这人家一大姑娘给你拼死拼活的生了个娃娃，也不关怀关怀，你倒在这摆起谱了，真是叫她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真是和她家的老李不一样，还是老李会疼人。
“我说老张啊，赶紧说一个吧，就你识的那两个字，随便给一个给闺女不就得了吗，装啥呢，倒像是个文化人似的。”
“你，你”
这老张头一下子哑无言，本是黑黝的面皮上竟爬上来许多红，
“你这婆娘懂什么，我的娃，那名字不得好好想想。”
他又作出一副深思的模样，只不过这回是真的罢了。
“叫华好了，张华平，以后要是能荣华富贵，做老子的也能沾沾光。”
他还特意用了个成语，翻着眼瞅了瞅于姐的表情，像是证明什么似的。
于姐也是没好气
“瞧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眼见着老张头又要还口。
也就是曹淑芬气软，委声呵着于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低眉顺眼的
“是我对不起你姐夫，这肚子不争气，没能给他生个香火接上代，你们别在这怄气了，老张，你那队上的活做完没，没做完就快回去吧，你一个队长，别带错了榜样。”
翠儿妈熟练的挂了一脸笑，扬着手，赶着他走。
老张头把头一低，那心里也是可怜翠儿妈的，也是疼的。
那是，想当初他花了老些的钱求过来的媳妇，这十年给他生了五个孩子啊，帮着家里干农活，也是喂鸡淘米的一把好手，虽是没能传上香火，但也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他面皮子软了软，轻轻拂过了翠儿娘的脸，抿了抿嘴巴，低着头又叹了口气，再无多言，起身便消失在月色。
翠儿娘挺坐起身子，于姐赶忙去扶，靠在旁边的暖墙上，抱着老五，这才露出一点笑模样，那也是一脸慈爱的，她轻轻捏着小娃娃的小手，
“乖，华平啊，你要好好吃饭呢。”
那小娃娃也不哭闹，乖的很，冲着她们就笑了，眼睛弯弯的，脸上皱巴巴的，也没一颗牙，模样好笑极了。
人家都是伴着哭声来到世上，像是有什么大怨大仇似的，非要在这瞬间哭尽了愁似的。
就她笑嘻嘻的，一股子没心没肺的模样，还吃着手，有感官打量着这个世界。
我妈就是这样诞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