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子 插图◎死妖活人
逃亡
波利尼小镇是一个港口，是奴隶贩子们用大船贩运黑奴的中转站。在小镇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酒鬼阿瓦内特，他经常醉倒街头，全部财产就是那一身发臭的破旧衣服。
难以置信的是，酒鬼阿瓦内特竟还有一个好朋友——黑人乌卡。跟其他黑人不同，乌卡并不是奴隶，而是自由人。
乌卡也是被奴隶贩子们用大船运送到小镇来的，但他在途中救了一个奴隶贩子的性命，因此被释放了，成为自由人。奴隶贩子们担心乌卡会把黑奴们的遭遇告诉家乡人，都不肯让乌卡乘坐他们的大船回家乡去。
五年多来，乌卡很无奈地留在小镇里。他已经能听懂一些当地人的语言，依靠在码头上做苦力来养活自己。
阿瓦内特几乎什么都不干，天天喝得烂醉，而乌卡每天累死累活做工回来，还要照顾阿瓦内特，甚至要替他支付酒钱。因为乌卡是来自一个叫维斯包咯的部落，那里有吃人肉的习俗，甚至会把人的尸体熏好储存起来，小镇上的居民都怀疑乌卡之所以肯照顾阿瓦内特，是想找机会把阿瓦内特做成熏肉给吃掉。
这天，乌卡正在码头上卸货，一个酒馆的小伙计走过来喊他：“乌卡，你快去看看，阿瓦内特又喝多了！他撞碎了酒缸，我们的老板正用棍子打他呢。”
乌卡飞快地向镇里跑去，他赶到酒馆时，见阿瓦内特被打得满头鲜血。乌卡连忙向酒馆的老板赔礼道歉，并承诺将用自己的薪水来赔偿酒缸。因为乌卡一直很守信用，酒馆老板就让乌卡把烂醉如泥的阿瓦内特背走了。
乌卡背着阿瓦内特来到了靠近海边的一个破草棚子里，那就是乌卡的家了。他小心地把阿瓦内特放倒在席子上，用凉水洗干净他身上的血污。然后，乌卡坐在旁边，用扇子替这个醉鬼赶走那些闻着血腥味而来的苍蝇……
在很早以前，乌卡就储存了大量晒干的食物，还买了一桶烟叶种子、两支步枪和几盒子弹。他把家建在远离镇子的海边，其实是担心被镇里的居民发现他在造船。现在，一只用粗树干做成的独木舟就藏在破草棚子里，船头和船尾高高地翘起，像是一弯新月。
这一次，阿瓦内特喝得太多了，睡到深夜还没有清醒过来。乌卡一直守在阿瓦内特的身旁，他算了一下，以往花在阿瓦内特身上的钱，足可以从奴隶贩子手中买回五个像自己那样强壮的黑奴了。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乌卡站了起来，把淡水、晒干的食物、烟叶种子、枪支弹药等物品，一件一件地搬上了独木舟。他又弯下腰，像扛头死猪一样把阿瓦内特扛在了肩上，放进了独木舟里。然后，他用力将独木舟从破草棚里推了出来，一直推进了海水里。
乌卡划动船桨，独木舟就向前驶去。大风卷起了一阵阵波浪，海水不时灌进独木舟里。乌卡不知道指南针，更不懂经纬度，但他坚信，只要顺着一个方向划，只要在途中不断遇到贩运黑奴的大船，就一定能够回到家乡。他一边划动船桨，一边用大木勺把灌进独木舟里的海水舀出去……
第二天中午，太阳高高地挂在了头顶上，阿瓦内特从船底抬起了湿漉漉的脑袋。这时候，劳累了整整一夜的乌卡趴在船舷上刚刚睡着。
“酒，我要朗姆酒！”阿瓦内特晃了晃脑袋，看看四周，嘟嘟囔囔地说，“乌卡，你一定是把我放进酒缸里了……我要喝个痛快。”说着，他拿起大木勺舀来一勺子海水喝了下去，顿时呛得咳嗽个不停，连昨天灌进肚子里的酒都一股脑儿吐了出来。长期酗酒早让阿瓦内特变得神志不清，他不停地咒骂酒馆老板，说今天的酒一点儿酒味都没有。
乌卡在阿瓦内特的吵闹声中睁开了眼睛，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陆地，又左右观察了一番，确定独木舟的前进方向。
随后的两天里，阿瓦内特不是埋头昏睡，就是不停地向乌卡要朗姆酒。乌卡除了划船，还要照顾这个酒鬼。后来，阿瓦内特终于清醒了一些，乌卡就递给他一些淡水和食物。
阿瓦内特吃饱喝足后，又嘟嘟囔囔地向乌卡要酒喝。
乌卡笑着说：“别急，我的朋友，我要带你到我的家乡去。在那里，你可以随意喝朗姆酒，根本不用花钱。”阿瓦内特这才安静下来，呆呆地坐回了船舱里。
脱险
到了第七天，一艘贩运黑奴的大船出现在独木舟前面。因为阿瓦内特趴在船舱里睡觉，大船的水手只看到乌卡在划着独木舟，纷纷惊呼起来：“快看啊，那里有一个逃跑的黑鬼，他竟然还有一艘小船！”于是，他们纷纷举起枪向乌卡射击。
乌卡尖叫着低头躲进了船舱里，他也想过拿起步枪还击，但大船上的水手和枪支太多了，只要他抬起头，马上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枪声惊醒了阿瓦内特，他伸着胳膊抬起头来，一颗子弹瞬间穿透了他的胳膊。
阿瓦内特大声尖叫：“我的胳膊！浑蛋，谁他妈的向我开枪？”
大船上的水手顿时傻了眼，他们可以随意杀死一个黑人奴隶，但如果打死或者打伤了一个白人，都会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
水手们马上停止射击，一个船长模样的老头站了出来，冲阿瓦内特喊道：“你是划着独木舟来这里捕捉鲨鱼吗？”水手们顿时哄堂大笑。
阿瓦内特大骂：“我的胳膊被你们打中了！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浑蛋！”
老船长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他喊道：“真对不起，我们还以为船上只是一个逃跑的黑鬼呢！我的船上有治疗枪伤的药，这就拿给你。”
阿瓦内特仍在骂个不停：“你们应该给我一大瓶朗姆酒……不，应该是一大桶！否则，我要到法官那里去告你们这群海盗、流氓……”
老船长笑了，他让水手用绳子把几大瓶朗姆酒和一些疗伤的药捆好，送到独木舟里。随后，大船在水手们的笑声和被关押在上面的黑奴们的呻吟声中开走了。
乌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阿瓦内特说：“幸好有你，不然我会被他们打成肉馅！”他把药涂抹在阿瓦内特的伤口上，又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条替阿瓦内特包扎伤口。阿瓦内特却不顾枪伤的疼痛，迫不及待地喝起酒来。
过了二十多天，独木舟上的食物已所剩无几，淡水也仅够维持三两天了。乌卡把最后一点食物都给了阿瓦内特，自己则去捞海面上的水藻吃，饿急了甚至用刀子从独木舟上刮下一些碎木屑来吃。阿瓦内特的枪伤基本养好了，他喝光了几大瓶朗姆酒。
到了第三十八天，因为饥饿，阿瓦内特开始昏迷了，而乌卡也由于营养不良和疲劳过度变成了皮包骨。
当阿瓦内特再次醒来时，看到乌卡正微笑地拿着一把刀子坐在自己的身旁。他吃了一惊：据说乌卡的部落里有吃人肉的习俗，难道乌卡把自己带到船上来，就为了在食物匮乏的时候把他当面包那样吃掉？
阿瓦内特惊恐地问：“乌卡，你、你是要杀了我吃掉吗？”
乌卡大笑：“阿瓦内特，你可以放心，我们维斯包咯部落根本不会吃像你这样的酒鬼。”原来，维斯包咯部落的族人之所以会吃人肉，是因为大家深信把一个人吃掉后，这个人的智慧、勇气和力量都会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所以，只有大巫师、大酋长以及在作战中牺牲的勇士才享有被族人吃掉的荣誉。
乌卡激动地说：“感谢神灵保佑！我们得救了，我们被海风吹到了小岛上！”
阿瓦内特这才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果然是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小片椰树林和一些低矮的灌木丛。原来，刚才乌卡把椰子汁灌进了阿瓦内特的嘴里，救活了他。现在，乌卡正用刀子取出椰子肉来喂给他吃呢。
乌卡指着那片椰树林说：“这座小岛我以前来过。只要我们在那里上船，很快就可以回到我的家乡……”说完，他拉起阿瓦内特，踉踉跄跄地跑回了独木舟。
两个多小时后，独木舟再一次靠岸了。乌卡跳下独木舟，把两支步枪背在了肩上，说：“阿瓦内特，你拿上烟叶种子和子弹，跟在我身后。”
阿瓦内特摇摇晃晃地从独木舟上爬出来，嘟囔着说：“乌卡，你答应过我，我要到你的家乡喝免费的朗姆酒……”
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一个多小时，突然，一群戴着面具、腰间围着草裙、手持标枪的土著黑人从路旁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怪叫着把阿瓦内特和乌卡团团围住。
乌卡手舞足蹈地喊着一些阿瓦内特听不懂的语言，那群黑人马上安静下来，纷纷摘下了面具。一个年老的黑人走近乌卡，盯着乌卡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流下了眼泪，他和乌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黑人们沸腾起来，他们高高地举起了乌卡。
原来，这些土著黑人正是维斯包咯部落外出打猎的族人。五年前，乌卡是他们部落的大酋长。有一次，乌卡带领部落的勇士们跟另外一个部落发生了武力冲突，意想不到的是，对方的大酋长竟暗中和奴隶贩子勾结，不仅提前布下了陷阱和钩网，还让奴隶贩子领来了一队拿着步枪的水手。水手们埋伏在远处，用步枪瞄准维斯包咯部落的勇士们的腿部射击。乌卡发现上当了，连忙指挥勇士们撤退，可已经晚了，他和大部分勇士都被打伤了成为俘虏，被押上了贩运黑奴的大船。
乌卡很想回到自己的部落去，那里不仅有他的妻儿老小，还有很多族人在等着他。在乌卡的授意下，部落里的一个勇士在大船靠岸的时候猛地扑向了一个奴隶贩子，卡住了他的脖子，而乌卡却果断地冲上前用捆住自己的绳子勒死了那个勇士，救下奴隶贩子的性命。于是，奴隶贩子们释放了乌卡，让他成为一个在波利尼小镇里人人都可以欺负的“自由人”。
报恩
乌卡在族人们的簇拥下回到了部落里。一个年轻的黑人迎面走了上来，他就是维斯包咯部落的现任大酋长——乌卡的大儿子桑巴图。五年前，乌卡被抓走的时候桑巴图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父子俩愣愣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桑巴图把部落里的男女老少都召集起来。乌卡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把这五年来的经历大声地告诉族人，然后，他举起自己带回来的两支步枪、几盒子弹和那桶烟叶种子，激动地大喊：“有了步枪和子弹，我们再也不用惧怕其他部落和那些魔鬼一样的奴隶贩子；我们还可以把烟叶种子种进泥土里，生产白人喜欢吸食的烟叶，用烟叶来换更多的枪支和子弹。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成为最强大的部落……”
阿瓦内特一直瘫坐在地上，根本听不懂乌卡在说些什么。不过，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瓶朗姆酒。
阿瓦内特站了起来，拨开人群走到了乌卡的面前，抱怨道：“乌卡，我漂洋过海，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你答应过我，在这里可以随意喝免费的朗姆酒。”
这时候，族人们才注意到这个满脸污垢的白人。桑巴图两个箭步冲上前，一脚将阿瓦内特踢倒在地上。多年来，这些白人杀死和抓走了他们的族人，还差一点让桑巴图失去最亲爱的父亲。桑巴图从腰间抽出了砍刀，要为那些死去的和永远成为奴隶的族人报仇。
眼看桑巴图的刀就要砍下去了，他握刀的手却被紧紧地抓住了。桑巴图回头一看，只见父亲乌卡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乌卡说：“我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动动脑子？我能够活着回来，全是因为有这个白人的帮助。你要记住，并不是所有白人都是魔鬼！”
阿瓦内特一脸惊恐地盯着乌卡和桑巴图。乌卡已经夺过了桑巴图的砍刀，扔在了地上，然后将阿瓦内特扶了起来。
阿瓦内特结结巴巴地说：“乌卡，他们不会杀死我吧？我知道这几年来你为我花去了不少酒钱……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但是，在我临死之前可以给我一瓶朗姆酒吗？”
乌卡笑了，泪水却从脸上滑落下来。他说：“五年前，我来到波利尼小镇，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人来看待，只有你——酒鬼阿瓦内特，不仅把自己的黑面包分给我，甚至还请我喝一小杯朗姆酒。就在不久前，你还在水手们的枪口下救了我的性命，我怎么能让他们把我的救命恩人杀死呢？”
阿瓦内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乌卡，我的脑子已经坏掉了，五年前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想不起来……好吧，就算是我曾经帮过你，现在可以给我一瓶朗姆酒了吧？”
乌卡不再笑了，他盯着阿瓦内特的脸足足看了一分钟，说道：“原谅我吧，好朋友！五年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对你撒谎。维斯包咯部落的族人从不喝酒，这里什么酒都没有。”
阿瓦内特气红了脸，他喘着粗气嚷道：“为什么要骗我？你刚才还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就是这样来报答我的吗？”
乌卡走上前，把愤怒的阿瓦内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轻声说：“是的，我必须把你骗到家乡来。因为我知道，当我离开波利尼小镇后，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醉死，或者是被别人打死在街头。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和我的族人们成为好朋友的。”
这天夜里，维斯包咯部落的族人们兴奋地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一直到天快亮了还不肯散去。因为这一天是维斯包咯部落最值得庆祝的日子：他们机智勇敢的老酋长回来了！老酋长不仅带回了枪支弹药和烟叶种子，还给大家带来了一位白人朋友！
（根据希区柯克《头颅的价格》改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