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先生又能给蒋儿上课了。
从昏迷到醒来,时日已累过了半年。
半年来,蒋老爷尽心为女儿安排读书事宜,蒋儿也挺争气,按时吃药理疗,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她闲不住,又怕功课落下太多,重新开始上课。
十三岁的蒋儿,已将别人要学几年的功课全都熟读背诵,且文意皆通。
屈先生总说:“幸得你天资聪颖,又肯好学,否则真是耽误了读书的好时日。”
蒋儿不解,“请先生赐教?”
屈先生道:“水染虽不是江南名城,但有蒋大人在,发展也算神速,只这启蒙课,开的实在太晚。就笃学书院看来,家世较好的子弟们,竟然都到八九的年岁才去上学,岂不是耽误了读书的好时候吗?”
蒋儿点点头,一知半解的认可。
屈先生博学多知,他给蒋儿上课,常常让蒋儿受益匪浅,让她明白许多曾不懂的事物。
那些江怀讲过的事物。
蒋儿她、终于明白了怀哥哥说过的每一句话。
“小姐,夫人叫你去前厅。”南宫夫人身边的春分推门进来了。
“什么事?”蒋儿起身净手,边问。
春分笑:“好事!夫人娘家的姐姐来了,就连嫁给了兖京御史中丞李大人的二小姐都一起来了。”
“巧菁表姐来了!”
蒋儿已经净手完毕,听得此话跳跃着就往前厅去了。
肖姨妈的女儿肖巧菁,是和蒋儿最好的姐妹。六岁之前,二人一处吃喝玩闹,无话不说。菁表姐温柔知理,娴静动人,最是疼她、纵她、惯她。几年前,表姐高嫁兖京,蒋儿再也没见过她。
“肖姨妈!箐表姐!”
刚走至抄手游廊,蒋儿便看见了走在前面的肖姨妈和表姐,高兴的喊了起来。
“哎呀,是蒋儿吗?”
菁表姐笑着,连忙过来拥住。
“姐姐怎么回来了?!”
“还不因为你这个小丫头!”菁表姐戳了戳蒋儿的头,“听说你闹着要上学堂,差点把小命闹没了?”
蒋儿惭愧的低头,巧菁说到:“之前传你病危,我本想来看你,奈何家事繁重,不得抽身,好在如今你好了。”
南宫夫人赶了过来,将大家安排进屋。
蒋儿挨着姐姐坐下,问道:“姐姐何时回来的,要住多久?”
巧菁道:“昨日回来的,两三日就要走。”
“为何?姐姐一定多住几日,疼疼蒋儿。”
菁表姐道:“为何?为你!”
“听说你要去上学,小姨便给我写信,说是千般万般的不放心,可是你死活要去,已经又死又活了。我听了这桩事,也是惊异,不知你这小小脑子怎么这么多鬼主意,想来所有的人都骄纵着你,让你胆子奇大,想一出是一出。”
蒋儿低下头去,“表姐今日是来说我的?”
菁表姐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想着,你要出去上学,不过是家中姊妹稀薄,你难免伶仃。这问题解决办法甚多,但当日情急,姨父已经答应了你,这时如若反尔,你怕是更不同意,这便只能罢了。现下这桩事,有姨父替你安排在前,他又费心了半年多,还是不得周全。因此我便来了。”
南宫夫人问到:“菁儿有办法了?”
菁表姐点了点头,继续对蒋儿说到:“你要上学的事,是个要瞒人的事,一则不能有损家族门面,叫人笑话我家奇闻轶事,二则不能让你抛头露脸,没得以后嫁不出去。”
蒋儿噘噘嘴,对着姐姐挤笑。
南宫夫人无奈地说:“江南数一数二的私塾便是水染城西街的笃学斋,可内里读书的子弟都是江南各处的名门大户,想来是见过我家蒋儿的,我和家主商讨数日,不得解法。”
巧菁道:“这就是无巧不成书了,李郎前些日子遇见奇案,现下告破,原来有人能用黛石、铅粉、胭脂等化妆之物换颜易容,贼犯常去改头换面,因此一直未能抓获。我想着,若请此人前来,替蒋儿化妆易容,再戴上一副面具,可保万无一失。”
说着,吩咐人带至堂上,那人走到厅前,是个相貌平平的妇人。
妇人走近,认真端详了蒋儿的脸:“小姐面相剑眉星眼,颇负英气,此妆不难,只是你肤肌白嫩,骨骼软弱,顶多扮个面嫩的小生。”
说着,几人来到蒋儿房内,准备易容。
妆娘来到妆案前,只留清明、惊蛰两个贴身丫鬟帮手。
她先替蒋儿洗去铅华,又撤去绫罗,将柳叶长眉一点点加粗。此外,又在蒋儿脸上贴了些没见过的纸片薄糊覆盖轮廓。
如此折腾许久,略见成就。
蒋儿打量着镜子询问清明和惊蛰:“你们觉得如何?”
惊蛰看了一阵,道:“真是奇了!如今看小姐,不仅娇俏之气少了一番,连模样都改变不少,脸型、外廓和之前只有三、四分相像了。细看来,像是个读书的秀才。”
清明道:“可我看着,小姐身板实在太小,而且…小姐若是开口,肯定会露馅,如何?”
蒋儿沉默下来。
她想了一阵,灵机一动,让侍女找了许多中衣。
蒋儿将中衣接连套上,使身板宽广壮阔,又用素尺缠绕胸围,勒令平坦,之后焚沉水香,过喉入肺,使嗓喉沙哑。
妆娘叹道:“我一生研探易容换颜之术,从没一个客人肯像你这么用心。”
清明颇为担忧:“焚烟毕竟刺激,会不会…”
蒋儿哑着嗓子答:“无妨,民间治理弱症咳疾,常有熏香过肺之方,只要调试得当,如此反而对我病情有利。”
清明捏了捏蒋儿宽阔的肩头,皱着眉头:“可是、马上入夏了,小姐穿这么些衣服,不难受吗?”
蒋儿试探着拍了拍胸脯,“好像…还行。”
“好吧…”清明只得叹气,难以理解小姐的执着,她拿出个面具递给蒋儿,“这是巧菁娘子拿来的,说让带上试试。”
蒋儿接过面具。
面具白银打制,刚好能遮住上半面的眉目。上头华丽繁复的印刻花蔓,成串成枝编排在面具上,又掺杂梵文,显得神秘端庄。面具的神情整体严肃,黯然镇静,颇为内敛。
蒋儿翻过面具,见其内微不可察的地方雕着一朵她最爱的鲜红凤仙。
她将面具戴上,视镜而观。
清明道:“嗯!这下倒是看不出了,更像男子。”
蒋儿听闻,咧嘴一笑。
惊蛰叫道:“小姐快别笑!一笑便不像了。”
“哦哦!”蒋儿忙收声敛气,再次故作严肃起来。
清明和惊蛰开始替蒋儿梳头,忙活了半晌却不见成效,惊蛰皱着眉道:“小姐这头发太长,若不盘成发髻,轻易便散了。”
蒋儿听见这话,不由的一愣。她挥退两个侍女,静静站在铜镜前,镜中的自己长发过腰,顶着一张陌生的脸。
蒋儿愣了有一会儿,眼眶慢慢泛红。
“清明,去拿把刀吧。”蒋儿吩咐到。
“小姐!”清明、惊蛰齐齐惊呼,蒋儿摇摇头,固执的坚持。
皆说长发绾君心,蒋儿莞尔一笑,金刀起,青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