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的十六岁生辰那日,是雍正六年的七月十三,一早阿竹便唤我起床,告知今日功课已免,先生亦未留下功课。
听到此话,我丝毫没有往日那些想赖床的心思,让阿竹唤陈妈妈帮我梳洗,她的手巧,梳的发髻,总是当下最时兴的,第一次将头发绾成髻,我必得要个最上等的。
喜儿和云儿一面端着两面花盘走进来,向我福了福身,并向我道生辰之乐。
喜儿开口道:“这是夫人前两日特意买的四喜如意云纹锦缎制的新衣,特送来小姐换上。”
云儿端的是个首饰盒,里面必是娘亲挑的首饰了,我走上前去打开随手拿出一支银质点翠梅花簪,仔细看了看,心下也是欢喜的。
转身从自己梳妆盒中拿出一对蜜合色翡翠滴珠耳环,想着这耳环还是前年去欢姐姐家串门好不容易得的,若不是如此重要的日子,也断不舍得拿出来戴。
我即将要去参加及笄之礼,想到欢姐姐前两年做礼时,我因年纪小登不得台面,故而未能去相看,虽有妈妈们教着,心中仍不免有些紧张。
喜儿和云儿在房门外等候,我梳洗好她们搀扶我走向拜礼堂,越发走进正厅,古琴声愈发清晰,再走近些,只见父母端坐高堂,侧面坐着母亲常提起的那位端庄美丽,贤惠大方的嬴姑母,她是父母亲请来的正宾,其余站着观礼的都是族中一些女客,母亲的常走动的宁姨妈也带着欢姐姐来了,虽站的后面了点,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朱子家礼》曰:“女子许嫁,则行笄礼。”
这场面也着实隆重。我先向双亲及来宾行见面礼后便跪在席子上,由嬴姑母帮我拆开头上缠绕的黑布,为我拿木梳稍稍整理发丝。再由执事们呈上三个托盘,从西到东的顺序列着,盛着发笄,发簪和钗冠。
姑母一一为我戴上后便回位端坐着,我则开始跪听训诫,大抵是些“妇德,妇容,妇工,妇言”之类的,想来我自幼也是五更起学的,虽不及男子要明经进士去博功名,可女子的言行举止,立身之本也是一个不落的。
如此,行完礼之后,也便到晌午了,母亲招待来客吃饭,我也自己回闺房了。
卸下那些繁重的头冠,脱去外衣,仍是感觉到丝丝细汗溢出,阿竹最是细心的,早就备好蒲扇等着为我纳凉,一面对我说道:“这八月的天已入秋了,却不想今日这么大的日头,小姐累坏了吧。”
我点点头,又想着欢姐姐散了席必得我这儿,就让阿竹让小厨房准备些桂花糕,枣泥酥之类的甜点。
吃完午饭,欢姐姐就来了。一进门我们便对视一笑,自年间小聚后便许久不再见了,我微微福身道:“姐姐越发清丽可人,真仍姿容绝色的天女下凡,妹妹着实羞愧。”
说着我一面用方帕假意遮住脸,看她该如何反应。她从碎菊纹上裳中掏出一块淡紫色方巾,一面说道:“蓂蓂你若再这样取笑我,这礼物你便收不到了。”
我一面求饶,一面打开方巾,是个八宝璎珞项圈,她定是念着我平日里爱穿袄裙和齐胸襦裙,特意寻了个这样好看的项圈,想到此处,顿觉心中感动。
我拉她在我床边坐下,让阿竹带着一干侍女出去,亲自端些糕点来吃。她与我并肩坐着,良久也未开口,见她似乎面有愁容,我想着她也是有事情要说,“蓂儿,我爹爹他为我许好了人家,他家是个翰林院修撰的从六品。”
我赶紧起身道贺,“姐姐谋了门好亲事,何必忧烦?要知寻个这样的门户,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气。”
她唉声道:“可我只是个商人的女儿,嫁到高门大户去必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只望家中的绣庄生意能好起来。”
我心中已揣摩出个大概,但毕竟身为女儿家有很多不好言说之处,自古女子的难处就比男子多得多,我虽是家中独女,父兄护持着,母亲疼爱着,可到底也懂得些欢姐姐的难处。
宁伯父家的绣庄生意已大不如前,若无官府稍稍庇佑些怎么维持,欢姐姐身为女儿理应为父分忧,如今有这个良机能跟官家攀上亲家,又怎会拒绝,若将来的夫君是个正途上的,便也好说,若不是,那当真有苦说不出。我不知如何安慰,再看向她时只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泪珠,
我赶紧伸手帮她拭去。我劝慰道:“姐姐咏絮之才,娴花照水初惊艳,堪比令姜当年。想那谢道韫嫁入王羲之之子王献之,也是系书香世家,姐姐定然也同她一般,有个美满姻缘,不必妄自担心。”
欢姐姐听我劝罢,道谢过后心情也好了一些,我刚想问及欢姐姐未来夫婿如何,小厮已在外面来请,我只得同欢姐姐告别。
欢姐姐刚走,阿竹便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牛乳糕,问道:“欢小姐就走了吗?小厨房才刚做好。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已经回家去了。”
牛乳糕这类甜食,母亲一向不许多吃,只有时节和喜庆的日子里才允许小厨房做给我吃,可想起欢姐姐郁郁寡欢的样子,我今天竟是连牛乳糕也没吃的心思了。阿竹,放两块在桌上,其余的你们就分掉吧!”阿竹拿张纸包好两块放下后,也便欢欢喜喜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