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的守将名为古永江,楚国将门之后。
当年楚朝阳的父亲遇害后,武迎婥出于时局的考虑不得不启用这位已经解甲归田的老将军。
其实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古永江自打被勒令还乡后,就感觉跟丢了魂似的不自在,天天在家里发脾气。儿孙都孝顺,可偏偏自己就喜欢统兵打仗,享受不来这含饴弄孙、浇花遛鸟的活。
这位从太祖时成长起来的将领,一身功名基本上都是在太宗在位时打的。除了第一次楚御烽率兵讨伐齐国,曾用他为中军主将,之后便为了他的健康着想,让他驻守边关,直至赐封武关侯荣退下来。
那日噩耗传回楚国,他听到后二话不说就拿出了压箱底的盔甲,一身戎装就要去为先皇报仇。若不是全府的人给他跪下,只怕这位老将军早就奔往边关。他跪在地上遥拜亡灵:
“老臣有负皇恩呐!!!有亏太宗啊!!!”
那之后,他重又振作起来,每天早起练刀,耍的生龙活虎。他觉得只要自己一天不死,就必须为大楚、为这份国仇积蓄力量。
不久,皇太后的懿旨便下来了。
老将千里走单骑,只携了一腔的悲愤、一身的戎装、一柄八尺六寸的吞月刀,带着任命诏书连夜赶往边关宛城。
当城头在望,他却止不住泪流。
厉兵秣马这么多年,他明白皇太后当初为何要那么决绝甚至无情,可心中的怒火却还是越烧越旺,他担心自己撑不到那天。
“这位兄弟,麻烦通报一下古将军,就说故人来访。”
守关的小伍长打量了这一老一小:
“你叫什么名字?”
“就说来人高九重。”
“他呢?”
楚朝阳这会儿正举目四望这个边关之城,不管是军容还是进出的百姓、商人,一切管理的都井井有条。
高九重笑道:
“赢天。”
小兵点点头:
“好,在这等着。你,去通知下将军,说是有两个自称他故友的人造访。”
高九重拱手道谢,楚小黄却一点不外介,张口问道:
“这些年边关安定吗?”
那个守兵的小伍长警惕的打量这个人不大、说话口气倒像是上级问话的少年:
“不该问的别问!那个人,还有你们,挤什么挤?!不知道排队吗?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
楚朝阳拦下要开口的高九重,看着那个小伍长过去维持过关的秩序:
“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也跟宛城一样这么有觉悟。”
“时间一大把,看看不就知道了。”
“尽说大实话。九会文,那几个人交给你了,应该有用处。”
高九重正眯眼盯着那些个不老实的人,应该是别国混进来的探子。
“老——”
两个人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就见古永江驾着一匹马赶来城门口,还没等他开口,高九重就摇头示意。
那古永江顿时明白,朗笑着说:
“有朋自远方来,不易乐乎?快请!”
楚朝阳点头上马,让他们二人在前面说话,自己在后面缓慢而行了。此时看到城内稳固的防御战备,才知道是皇祖母为何挑了这么一位老将军来把守楚国西境的咽喉要塞。百姓们看到将军纷纷驻足低头致意,足以看出古永江治城的严明。
“臣,古永江,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朝阳本想让这位老将军免去如此大礼,看到宛城忽然想起了出宫前在尚书台看的百官文录。
这百官文录,是自己的父亲当年命史官梳理出来的,记载了楚国历代能臣的卓越贡献,哪怕是一句话。
在他看到古永江的卷宗时,发现上面记载了他为献策时说过的一番言论:军者,国之刃也。当磨之以战,藏之以法,养之以练,励之以功。此法,乃国法、军规。令不严,则不能通达,如君王手脚,不能灵活听行。
这么一位纪律严明的将军,不让他遵循国法维护王权便是违背了他心中的剑,法度之剑。
伏在地上的老将军,双肩颤抖。他等来了楚国的新皇,他有太多的悲愤积压,他迫切想领兵出关,哪怕战死沙场,也要洗刷压在大楚肩头的屈辱!
“将军,请起!”
古永江站起来,早已红了眼:
“陛下——”
“将军,请带我去拜谒先皇吧。”
楚皇太后明令禁止以任何形式悼念先皇,但老将军私设了灵位。
古永江一愣,旋即将他带至一处僻静的院落,高九重替他们关上了门,没有进去。
空荡荡的大堂内,只有一块无字木灵位。
楚朝阳一看,什么都懂了。
那么多将士尸骨无存,魂不能归,无言是最好的悼念。
他撩起衣襟要跪,身后古永江本欲阻止,却听这位年轻的楚皇朗声道:
“楚朝阳,不跪天,不跪地,只跪父母祖宗、大楚子民、军中兄弟。我年幼顽劣,不谙世事,未能及早振兴大楚,不能让亡灵归国入土,心中有愧。但你们给我点时间,楚朝阳若不能一雪前耻,定要亲赴黄泉与父皇、众将士请罪。各位在天有灵,请佑我大楚!”
古永江早已听的泪湿铠甲,当即跪下,随着面前的皇帝重重的叩首。
三拜而起,楚朝阳打开门,最后望了那方无名灵位一眼,随即走向院中。
“自打大楚先祖建立基业,古家便世代为将。老将军以前不知我,此时当懂我心。楚朝阳要的不仅仅是报家仇国恨,还要开天下太平盛世。古将军,沉住气,我还需要和你一起去看看,将天下风景踩在脚下,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古永江心潮澎湃,重重跪拜于地:
“臣,一定保住老命,随时听令!纵粉身碎骨,誓死追下陛下!!!”
先皇啊,你在天有灵,当可以放心了!
“报!!!”
一个士兵急喘喘的跪在门外,古永江忙起身责问:
“何事如此慌张?!!”
“启禀将军,城前有人闯关!”
当楚朝阳他们来到城头,发现好几个士兵已经被打倒在地,就在那个伍长准备起来再战的时候,楚朝阳喊道:
“小笼包,自家人,打什么打!”
被士兵们围住的小姑娘嘻嘻一笑:
“大哥哥!”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少女飞身上了楼,直接骑在了楚朝阳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问:
“大哥哥,你想不想我?你看看他们真坏都拦着我,我可没下杀手哦!”
一句话问的楚朝阳头皮发麻:
想你?除非我脑子被驴踢了。就您老人家这身手,还没下杀手?!当我瞎啊!
“陛下,这位是?”
古永江喝令士兵们赶紧救治伤员,转头问道。
不曾听说先皇还有其他子嗣啊?
从太祖开始,大楚皇室就是三代单传了。别的王侯都七妃八妾的,就楚国这几位专宠皇后。想比之下,正的不能再正。
“哈哈,一言难尽,总之这会大家相安无事。”
楚朝阳惨笑,却怎么也甩不掉背上的小猴子:
“咋还上手了呢?!”
麻花姑娘在身上摸了摸没找到包子,灿然一笑:
“看看这是什么!”
一把金刀举在他面前,楚朝阳眼一亮:
“你真的拿到了?!”
就算是古永江也吃惊不已:
“这是?!!!!!!”
传说,最早差点一统天下的楚国先祖就是凭着这把刀傲视群雄,只可惜后来兵败,此刀被那刘姓无赖收去,赐给了手下一员猛将。直到历经几世后,昏君掌国,又开启了群雄争霸的乱世,而那把刀也渐渐不知所踪。
刚要抓,这少女却一个回旋坐在了城墙上,晃着小腿撒娇,伸手道:
“我要吃小笼包!”
“高九重,还不赶紧的!”
高九重一直背着行囊,也不知是否料定这个怪胎丫头会得胜而归,此时扔过来两个小笼包。少女雀跃着将那把刀抛出,凌空接住包子坐回城墙上,不顾冷热就啃:
“嘻嘻,我最爱吃小笼包!”
楚朝阳腾身抓住那把刀落在城头上,他有点激动,因为它勾起了那个春秋一梦。
“难道真是,真是楚国先祖那把百斩魂?!!!!”
“将军好眼力,不是它还有谁?!”
在古永江的瞠目结舌下,楚朝阳缓缓抽出刀,飞身直上:
“震鬼杀神百斩魂,九龙分金定乾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天,满城的百姓和士兵都听到了一位少年傲视天下的笑声,不少人看到空中闪过几道金光,如若天降祥瑞。
在人群中,还有先前过关时想插队的那几位,只是看了一眼,便纵马离去。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群人已经如蚁附膻。
也许等到楚朝阳准备对天下动手的那一天,他才会发现,自己的天子门生早已渗入六国骨髓,天罗地网足以组成一支杀人不见血的影子军队!
这群天子门生有个共同的名字:
白画!
当楚朝阳轻飘飘的卓立在城头之上,下方已经跪满了人,包括高九重。
古永江难掩激动,大声高呼:
“天佑大楚!!!!!天佑我皇!!!!”
“天佑大楚!!!天佑我皇!!!!!!”
军民一心,其声震天。
楚国皇太后这招太狠,她决然的将亲情置之度外,要让那场举国哀痛的不世之仇化做一场血雨,挥洒在楚人的心头。日夜不停的浇灌着,浇灌着,连绵不休。直到有一天,这楚国上下无论军民,无论文武,无论农商,无论男女,无论老幼,人人请战:雪国耻,报家仇!
楚朝阳手执百斩魂,迎着寒风望向那片被割地求和的旧地,他似乎能看到将来那一天,百万江东儿郎心中如火的战意,听到举国臣民的震天呐喊:
“陛下,请准一战啊!”
“陛下,臣也请战!!”
“陛下,臣请战!!!”
“臣请战!!!”
“臣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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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
“战!!!!”
“战!!!!”
“战!!!!”
“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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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被寒风刮去,只剩下一张冷血无情的面孔。
楚朝阳觉得还是冷一点好,能让人保持清醒。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向着那片埋有他父皇、埋有大楚无数军将的远方呢喃道: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