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许鹤来家里看望了自己,柴母就越发喜欢喜欢这个姑娘了。
许鹤与自家儿子,从机关幼儿园开始便是同学,也算青梅竹马,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作为许氏集团掌门人的独生女儿,有礼有貌,没有半点富家千金的坏脾气,来到家里坐在沙发上都是小心翼翼的只坐一半,弓着腰身体微微前倾着与自己说话,毕恭毕敬地端茶送水。
想到这里柴母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美,甚至已经想到俩人结婚生子,一家其乐融融的,自己含饴弄孙的画面了。
但这两个从小形影不离的孩子,如今怎么看起来如此生疏。
许鹤眼巴巴地想从柴乔西那里得到一点回应,而自家儿子却冷如铁板,如布满铁丝网的城墙般恨不得把许鹤隔离在千里之外。还有那个叫禾禾的姑娘,有什么好的,普普通通的样子。
许鹤回国后就一直在自家的公司各部门轮岗,她的父亲是有意把她培养成接班人的。
许父看着这个曾经无比任性的女儿周游了一番回来后已经懂事沉稳了不少,也着实心疼,这是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磨练出来的懂事。常常唉声叹气说自己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转念一想又有些许欣慰,也正是因为经历过磨练,女儿也不再抗拒接手他一手创办的许氏集团,也算后继有人了。
接到柴母电话的时候,许鹤正在会议室旁听着父亲主持的会议。
咖啡厅不大,位置却是绝佳的,门前一段长长的阶梯一直延伸到街上,闹中取静。装饰也很复古的,随处可见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摆放在各个角落,上面都挂着一枚牛皮纸标签,手写着价格。店主得意地跟客人介绍说这些都是他从世界各地搜罗回来的宝贝,客人要是看上了也可以出价带走。
选择咖啡厅,柴母是心想在国外待了那么长时间的许鹤应该是喜欢咖啡的吧,即使她搞不懂那比药还苦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如往常一样,柴母的头发还是一丝不苟的。
柴母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并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开水,她还是习惯喝开水,健康养身。
许鹤匆匆赶来,如钉子一般的鞋跟走在地板上,铛铛作响,回旋在吧台上悬挂的玻璃杯里,久久都荡不出来。
许鹤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为自己太忙碌而迟到了几分钟让长辈等待。
柴母慈爱地拉着许鹤的手安抚着,没关系的孩子,年轻人忙点好,我老人家时间又不值钱。
柴母把点好的咖啡推到许鹤面前,便与许鹤寒暄起来。
“孩子,你比上回看起来又瘦了。”柴母的心疼是真心的。
许鹤苦笑,摇了摇头。
“孩子,跟阿姨说说,你跟乔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生分起来了。”
“阿姨……”许鹤欲言又止。
是啊,她和他到底怎么了?柴乔西的冷漠,如冰锥一般刺穿她的肌肤,刺穿了她的骨头。明明自己才是应该怨恨他的那个人。
“阿姨……我和乔西……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许鹤声音很轻,轻到连自己都怀疑声音的来源是哪里。却又很重,重到可以炸裂藏在心底的玻璃球,碎片纷飞。
“孩子……”许鹤的神情,着实让柴母心疼不已。
与柴母在咖啡厅门口道别后,许鹤没有直接回公司。
八年前离开这个城市,回国后又一直忙碌着,别说逛街了,连吃饭都大多在会议桌上解决,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城市的气息,那个从小就熟悉的市井气息。
她出了咖啡厅向右走去,下了长长的阶梯,拐进了热闹的商业街。
这条商业街是重新整改过的,看来是下了一番工夫,处处可见各种现代化装修的门店,大气亮堂。
人潮涌动,外勤的人背着电脑包脚步匆匆,门店的小工们拖着板车穿流而过……
许鹤被裹挟在人潮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街角的鱼丸店还在,小小的店面依然保留着最原始的装修,浓重的市井味倒也别具一格。卖鱼丸的夫妇已经从青丝变成白发,却恩爱如初。
一群刚下了课的中学生,欢声笑语地从许鹤身边经过,她站定回头看得出神,久久不能自拔。她分明看到了换回校服的自己,还有柴乔西,还有刘然,还有……
一阵酸楚。
她和他,到底怎么了?
飞机一落地,闷热粘稠的空气扑面而来,柴乔西的情绪也跟着粘稠起来,梳理不开。
这年,柴乔西才十六岁。
父母几乎是用绑架的方式把他绑上了飞机,投放到了异国他乡,就像给野战中的士兵投放补给一样精准干脆,尽管他极不情愿。
他是极其不情愿的,离开了家,离开了那群发小,意味着他一切都要靠自己从头开始,从头开始交朋友,从头开始学习自己照顾自己,从头开始适应完全不同的教学方式……,想着就头疼,恶狠狠地一脚踢在了旁边的超大号行李箱上,那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
不得不说,柴父在经济发达的S市还是有点实力的,众多蠢蠢欲动的下属时刻都窥探着他家有什么需求,以便随时能好好表现一番。柴乔西的学校,住所,都早已经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他只要现身,第二天就能正常学习生活,就像在国内一模一样。
但也不一样,正是好动的年纪,一时半会儿又交不到朋友,每日紧张的学习之余,柴乔西最喜欢的就是在校园里瞎逛,试图消化着课堂上似懂非懂的课业,一度让他抓狂。
穿越绿油油的草坪往教堂方向走,走到草坪的中央,忽然停了下来,环顾四周,看着三三两两的人群结伴而过,柴乔西心里突然空了一片,或许早已经空了很久了,孤独油然而生。
星霜荏苒。
一样的秋天,一样的黄叶漱漱。
柴乔西如往常一样,下了课,穿越草坪向教堂走去,沉沉的脚步一深一浅,低着头数着步子。形影落寞。
待他再抬起头来时,已被谁挡住了去路。
定睛望去,许鹤正站在绿油油的草坪中央,对着他盈盈地笑着。
许鹤分明看到了柴乔西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却强颜装出一副很坚强的样子,张开双臂友好地欢迎她来到他的地盘。
许鹤奔向柴乔西,高高的马尾随之甩动,天真烂漫。
听刘然说你很孤单,所以本小姐就来陪陪你吧。她轻快地说着,一脸的期待。
她没说她央求了很久父亲才答应给她换了个留学的国家,她没说她为了来到这里,连专业都换了。
谢天谢地,没有你们在身边的日子,本公子过得不知多清净多潇洒。柴乔西笑着说,但明显已经抽干了心里的底气,说着说着声音就飘了。
拥着许鹤的肩膀,一起回了公寓,那晚,他吃到了一顿久违的中国饭菜,虽然厨艺很笨拙,但还算可口,一扫而光。
要不,就这样下去吧。柴乔西想。
一起上课,下课,在草坪上嬉闹,一起回公寓,一起躺着看电影,兴许,这就是对不孤独最好的诠释。
但,心里空出来的那一片,怎么越来越大了呢,就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越挣扎口子裂的越大。
无数次,许鹤席地坐在柴乔西的身边,手里抱着薯片看着电影,时不时转头望着柴乔西木无表情的脸,想说什么又羞于启齿。
孤独不会因为有人陪而结束,往往会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更孤独。许鹤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柴乔西的孤独,并不是她许鹤能终结的,他的孤独就在他抽屉里的那个相框里。很多次,许鹤看到柴乔西拥着相框入眠,嘴角轻扬十里春风。
他的梦一定很美吧,或许他的梦里就有青春活力的球场,有高高的杜鹃花架,一束束阳光穿透而过,梦里有一个身穿白衬衣的女孩牵着男孩的手,欢笑而过,还有淡绿色的洋桔梗,开得温婉动人。
许鹤轻抚着他的头发,用手指抚平他皱起的眉头,看着他的眉头稍稍舒缓但很快又皱了起来。
不忍打扰他的梦。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
手触到冰冷的门把手时,泪水如雨,潸然而下,轻轻带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明明自己才是带着怨恨的那一个呀,许鹤想。
一滴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就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