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池禾禾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处理,而柴乔西也要回单位了。
“池禾禾,你……”
柴乔西本想再跟池禾禾说点什么,但当他看到池禾禾的笑脸时又欲言又止,于是两人各自怀着心事匆匆作别了。
乘电梯的人不多,池禾禾进了电梯按下楼层就走到靠后的位置站好。
这栋大厦里的电梯都在正对电梯口的那一边装着一面大镜子,每天早上她都能看很多来不及化妆的女生在电梯里描着口红,整理衣裳。
此刻,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脸是绯红绯红的,嘴角藏不住的微笑,眼看着甜蜜就要滴下来了,眼睛里尽是温柔。她在很多年前也有过这样的光芒,那人离去之后就渐渐变得冷冽,再也柔和不起来。
她用手在脸上摩梭了一阵,试图擦去那抹绯红,可她怎么掩饰得了,心里恨不得哼起歌来,周遭都温柔了,如轻风穿越桃花林,扬起片片桃花雨,潸潸而下。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池禾禾是哼着小曲儿走进办公室的,连脚步都轻快了,用微笑回应着同事的侧目纷纷,坐到转椅上时还顺势转了一圈。
电脑上的QQ群里消息不停地闪动,一向不会理会这些信息的她,此时也觉得不太反感了,顺手点开了一个初中同学群,里面的信息不停地跳动,大家都在说着一个叫相里的女孩,满屏的“相里,一路走好”。
悲伤笼罩!
池禾禾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或许她是拒绝相信事情真相就是她想象的那样的。
在她这个年纪里,不应该有生离死别,在她的生命里,应该只有年轻无畏。看着大家的留言,她笑着摇了摇头,快速地敲下了键盘,
“大家不要这样拿相小姐开玩笑啦。”
池禾禾以为她得到的回应会是一片热烈,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在群里说话,起码应该是感叹她终于露脸了之类,可是这次没有。
一阵沉默过后,池禾禾收到的是一个讣告:相里同学的遗体告别仪式于本月十八日在县殡仪馆举行。
池禾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续打了一串问号。很快,一个和相里关系不错的同学回复了池禾禾,简单讲述了一下事件。
就在一个星期前,相里骑着摩托车在下班路上,被一辆超速刹不住的货车从后面撞上,根本来不及闪躲就当场死亡,现场一片惨烈。几乎连救护车都不需要就可以断定的死亡,家属来到现场时在远处哭嚎不止只是不敢靠近,都不愿意相信昨日还在眼前笑魇如花的亲人从此阴阳两隔,闻者无不悲恸。
池禾禾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屏幕里的每一个字都在提醒她,她原本以为的玩笑是一个可怕的事实,抓着鼠标的手在微微发抖,紧紧咬着嘴唇,不自觉用力咬出了一道深深的牙印,她在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也枉然,止不住眼泪决堤而下。
池禾禾不敢想象,车轮碾过相里年轻的躯体,碾过那张美丽的脸庞时,是否有破碎的声音,生命里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就定格了。也许相里到死的前一秒还在哼着歌,想着爱人是否有做自己爱吃的饭菜,在一秒之后却化成了一趟血肉,在灰尘滚滚的土路上肆意流淌,血水快速渗进泥土里,染了一片刺目的暗红色。
收到这个消息后,池禾禾请了一个星期假回了趟老家。
在那个县城的殡仪馆里,简单的灵堂,肃穆,寥寥几位亲人头戴白花哭哭啼啼地迎候着,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同学鞠躬送别后,就再不见有人来了,灵堂一下就清冷了下来。
池禾禾一直陪坐在亲属区直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开始清场。
她始终不愿上前去看相里一眼,确切地说她不敢去看那一幅修修补补过的皮囊。
或许,只要不是亲口说出,那就不算别离。
或许,只要不去亲眼见证,那她就还没有离去。
池禾禾倔强地想着。
池禾禾只想记得她最美的样子,她身材高挑,脸型椭圆,五官精致,笑魇如花;她只记得相里摸着她的头说,“傻瓜,你还那么小,能做什么!”。
“相里,好久不见。”池禾禾默念。
炸裂的声音。痛。
柴乔西再见到池禾禾时,池禾禾正拖着一个箱子从地铁站走出来,一脸疲惫的样子,眼睛有些浮肿。
他刚从球场回来,手里抱着篮球,与池禾禾迎面走去。
池禾禾一直低着头走着,直到眼前的地上出现一双红色的运动鞋,耀眼的红色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红球鞋的主人,柴乔西正在对着她灿烂地笑着,笑容很是干净。
这么多天以来,她的周遭都是一片悲伤,压抑,她看到的第一张笑脸,青春而且灿烂,像开了花似的。听说相里在遇到她的王子后也有过这样的笑容,可是佳人已逝,留不住了的流年。
池禾禾看着柴乔西,胸口有点闷,淡淡地说:“我饿了!”
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
是的,她重回了人间,她要活过来,她感觉到饿了。
柴乔西收住笑容,把手里的篮球塞在池禾禾怀里,接过她的箱子,一手拉着池禾禾,
“走,我带你吃饭去。”
池禾禾的手被柴乔西轻轻握着,默默的跟在身旁。
柴乔西的手很大,汗津津的,却很温暖,大大的手掌几乎包裹住池禾禾小小的手,挣脱不了,也没想挣脱。柴乔西没有看到身旁的这个女子,眼泪已经溢满眼眶,只需风轻轻一吹,就能轻而易举地滑落下来。
柴乔西看着池禾禾狼吞虎咽地把一大盘炒面吃个精光,像饥饿了半个世纪一样,他始终没有询问,只是一边拿着筷子把池禾禾盘里的葱花挑了出来,一边叮嘱她慢点吃,慢点吃。
池禾禾已经顾不上形象了,她要活过来,她转过去朝面店的老板喊着,再来一份炒面,牛肉的。柴乔西看着眼前这个有点神经质的女子,默默的。他知道她一定在经历着什么事,隐约猜到这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盘牛肉炒面端上来的时候,池禾禾吃了两口就放慢了速度,筷子在盘里一根根的数着面条,嘴里慢慢地嚼着,把头压得低一点,再低一点,压得几乎呼吸不过来了,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盘里的面条上,然后化了开去。
柴乔西并没有制止她,从隔壁桌拿来纸巾筒,抽了几张递到池禾禾眼前,池禾禾没有接过来,轻轻把他拿着纸巾的手挡开,她要让眼泪就这样肆意流着。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并没有因为谁的悲伤而停留过一秒。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池禾禾的眼泪流干了,终于平静了下来,头却没有抬起,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满脸泪痕的样子,开腔道:
“我回了趟老家,参加了场葬礼,但好像埋葬的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自己。”
“呵,很难懂是吧?”
见柴乔西并没有搭腔,禾禾干笑了一声。
她与眼前这个男子相识不到一个月,见过三次,吃过一次饭,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回,她与他的人生并没有哪一段是重叠的,更没有亲身参与过,她怎么能奢求一个几乎还是陌生的人能理解她的少年时光呢?!
“不难。”柴乔西轻声答着。
池禾禾抬起头来,看着柴乔西,也不管他是真的明白还是只是假装安慰,她只需要一个默默听她倾诉的对象。
“她叫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