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断裂的声音吗?
无法言喻的痛楚在全身上下流动着的每一个细胞中炸裂开来,绝望包裹着恐惧在煎熬中徒劳地挣扎着。
那瘦小的身躯像是断线的纸鸢,被人遗弃在荒崖之下。
翻裂的伤痕凝固着暗红的血痂,沾染着肮脏的泥土。
她像无助的游鱼渴望着生存的权利,默默等待着属于她的黎明。
喘息间牵动着伤口刺痛着神经,曾经的回忆在脑海中浮现,这短短一生的过往让她如此不甘。
她出身农门因是女娃一生下来便不受重男轻女的爷奶待见,还拖累父母本就不好的生活水平变得更差。
农村事多大大小小的活都要干,自她懂事起他们一家子一年下来都没怎么停歇过,还落不得好。
比不上能说会道背地里捅刀还是幼子的小叔一家,也比不上时不时回来打打秋风还挑拨离间让老太太磋磨娘亲远嫁的二姑。
爹娘虽是老实孝顺的人,但也算不上是软柿子,何况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各种的矛盾纠纷的积压,再加上五岁那年她因风寒发现晚又救治不及时伤了脑子,人变得痴傻。
温婉贤淑的娘亲化身泼妇,在主宅大闹了一场分了家,他们一家子和主宅之间的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
逢年过节也不一起,因孝道就让爹爹去送点东西就算完了,之后在村里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和陌生人无异。
因是他们一家先提出的分家,但是碍于父母在不分家一说,爷奶的手上多了一份田产,算是不在老人身前尽孝侍奉的补偿。
分到的东西不多但是好歹分家后没有太多的糟心事,农事少平常仅娘亲一人就能打理,爹爹便去镇上找了份木工的活计养家。
变成傻子的她没有被爹娘嫌弃,待她仍是如初。她隐约记得她喝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苦汤药,她不喝爹娘还来哄她。
之后几年她都过得浑浑噩噩,十岁那年流寇四处作乱举村在山上避祸一个月后,主宅的人不知为何要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他们还处在半山腰之上,爹爹被小叔叫去,把她和娘亲留在山上跟他们下山去了。
她记得天黑了爹爹也没回来。
当天夜里都睡的正香,突然听到山下一阵声响,众人都往村子的位置看去,火光滔天映红了黑夜。
娘亲把她托付给小翠一家便匆匆下山,后来娘亲也没有回来。
娘亲下山之后突然间她觉得心脏被什么挤压着,沉闷难言的滋味席卷上她的神经。
她惊慌地跑去问小翠爹娘去哪儿了,小翠沉默了一瞬,带着她看不懂的神情跟她说爹娘只是去忙,让她好好在山上等爹娘回来。
那会儿小翠怕是就知道爹娘可能遭遇不测了吧,她有些想笑可是神经却不听她使唤,只是在哪儿叫嚣着自己没罢工,还能让她感觉到疼痛。
最漫长难熬的便是等待,往往也等不回来。
心里的不安驱使着她的头脑,让她做出了她这辈子不知是对是错的举动。
趁小翠他们不注意悄悄溜下山,狼狈地跑回村里不见人影,到处是一片狼藉。
从山上下来离村口爷奶家最近,而且直觉提醒她会找到人,她也确实找到了。
黑夜笼罩下的村子安静的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接下来她将面临的一切。
推开门的刹那她看到了她这辈子的噩梦。
杂乱血迹斑斑的院落中横陈着尸体,他们面目狰狞痛苦,苍蝇却在上面狂欢。
躺在里面的都是我最熟悉的人,爹娘,爷奶和小叔一家。我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低声地喊到,卑微地祈求着有人应我。
无人应声。
我欺骗着自己,他们只是睡着了,我只要乖乖的等他们醒来就好。
后来,后来我被流寇留下的探子发现,直觉告诉我不能被他抓到,下场会很惨。
我一直跑,一直跑,耳边全是那人淫邪的笑声,我很害怕,人也很累。急速跳跃的心脏和缺氧的脑袋警告着我,我不敢停,我不能停。
慌不择路间跑去了南边的荒崖,失足摔了下去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掉下来后我还听见那人可惜的话语,怒火和仇恨充斥着大脑。
我恨啊!恨啊!那该死的流寇毁了我的一切!
若是能重来,若是能重来。
意识渐渐模糊不清,痛楚也消失了我感觉身上轻飘飘的,我想,我是要和爹娘团聚了吧,咧嘴一笑闭了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宝儿,宝儿~”
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谁在唤她的名,可是鬼做的梦不都是魇吗?这声音好熟悉她想不起来是谁?
“宝儿~宝儿~”
谁推了她一把宝儿不情愿的睁了眼,眼前是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不是很好的小姑娘,那张脸让她有些眼熟。
小姑娘清秀白净的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嘴里叭叭叭的说着什么,她听不真切,愣愣地直盯着她看。
她想着,她是谁?
“怎么?睡蒙了?认不得我了?”赵翠莲看着宝儿一副疑惑的神情好笑的问道
也不指望眼前人回答,伸手一把把躺在草垛上的小孩儿拉起来,一边把她身上的稻草清理干净一边说到
“今儿农忙也没顾得上你,你倒好跑这儿来睡觉也不说一声,害得我们担心你,这不,刚忙完发现你不见了就到处找你。我让成叔他们先回去了,我来找你也是一样,而且一找一个准,看,这不就找到了吗?”
她得意得朝宝儿笑着
看着眼前就光盯着她发呆也不说话的宝儿有些可爱,赵翠莲抬手捏了捏她的婴儿肥,“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行了吧。”
随着脸上温润的触感,宝儿的视线移向那只作乱的手,作乱之人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收了回去。
“咳,现在跟我回去,你也饿了吧?娴婶肯定给你做了好吃的,想想就流口水,不是我说娴婶那手艺简直是一绝比大姐做的还好吃。”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手上温润的触感像是镜花水月般让人觉得不真切。
宝儿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生怕惊醒了这一场梦,任由着她拉着她走,听着她的话是要带她回家,家?是个离她好遥远的字眼。
眼睛有些酸涩终究是怕破坏梦境忍住了,抬眼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她记起她是谁了,是当年和她最要好的小伙伴同村的赵翠莲。
小翠,宝儿无声的张了张口
回家的路有些漫长,她心里闷得慌,看着越来越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她是既欣喜又害怕,欣喜能见到想见之人又害怕见到。
她以为她忘了,可是她不曾忘。
当年推开门见到的场景一直是她的梦魇,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以不同的形式反复的出现在梦里,直到被无情岁月掩盖。
“行了,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先走了。”赵翠莲把宝儿送到家门口便往回走,临走前还嘱咐她,“这几天忙你就别乱跑让叔他们担心,没事就待在家里,等这阵子忙完我就带你和金莲去玩儿~”
宝儿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看着赵翠莲渐渐远去的身影收回目光,站在门口踌躇不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渴望的心情占了上风,手颤抖着搭在了门上。
轻轻一推门开了,映入眼帘的不是记忆中那血腥的场景,而是温馨地让她落泪的一幕。
院落中坐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他正用帕子擦拭着赤裸的上身,精壮的身体和小麦色的肤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听见声响往她这儿看来,咧嘴冲她一笑,那笑容灼眼,眼睛感到酸涩。
“孩儿她娘宝儿回来啦,快上饭宝儿肯定饿了。”男子朝厨房大声喊到又转头冲她说,“宝儿啊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你了。”
他眼中带着担忧的神情
听见喊声厨房一年轻挽着妇人发髻,容貌上乘的女子探出半边身子来,温柔地对她说,“回来就好,娘今天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米锅巴,娘给你端出来。”
是记忆中的样子,是记忆中的声音,宝儿睁大眼贪婪地看着这一切,不敢搭话生怕惊扰了一切,惊扰了她魂牵梦萦却再也未见过的爹娘。
“哎?宝儿啊,小翠咋没和你一起?你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小翠把你送回来又走了?”赵成往他闺女身后看去没看见赵翠莲的身影疑惑的问到。
“你闺女那次不是翠莲把她送回来的,这孩子也不留下来吃个饭,她一小娃娃还能吃多少。”陈淑娴笑着回答到又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那孩子就是太懂事,怪让人心疼,当初我们家也是那样的处境,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多吃得少还遭人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会脱离苦境,赵大川两口子也是个立不起来的,可苦了他家三个孩子了。”
说到赵大川一家陈淑娴叹了口气,他们两家都是村里重男轻女最严重的人家,现在他们日子过得好了,赵大川那家还在苦海里挣扎。
偏偏那两口子懦弱老实愚孝,一连生了三个闺女,那日子过得苦哟!
一听这话赵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媳妇儿~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咋还记得?”
陈淑娴一听这话就不高兴,冷哼一声,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哚横眉冲赵成说到
“再久我都记得!想当初你爹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怎么不待见我们娘儿俩的,不就是嫌弃我生的是女儿吗?当初宝儿在主宅可吃了不少苦,我可受了不少气,你又落得个什么好?还有我家宝儿变成这样是谁造成的?怎的?说不得了?”
陈淑娴把手往腰上一插居高临下眼神有些哀伤又冒火的看着赵成,一但赵成嘴里说了什么不称心的话她就要叭叭叭的开火了。
一看自家媳妇儿这架势和样子赵成那还敢多说什么,气弱道,“那,那毕竟还是我爹娘和兄弟啊。”
“呵~”陈淑娴嘲讽的笑了声,“那又如何,还亲生的呢,那你怎么还被人卖了那么多回!还被人在背后捅了那么多刀!我家宝儿又落得个什么好!”
戳人戳心,陈淑娴深谙此道,见赵成被戳的哑口无言,心想算了放他一马口风一转,“行了,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省得我生一肚子气,吃饭!”
赵成见自家媳妇儿放他一马“嘿嘿嘿”傻笑到
陈淑娴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我管你心里咋想的,反正当初的事我这一辈子都记着得,想让我忘了,做梦!”
说完便转头温柔的冲宝儿喊道,“宝儿啊,还傻站在那儿干嘛?快过来吃饭。”
鲜活的画面,熟悉的场景,埋葬在记忆深处的人,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真实,都在告诉她这是真的。
眼泪在脸上滑过,宝儿一下子冲上前去扑在陈淑娴的身上,紧紧地抱着她,声音沙哑地喊到,“娘!”
见女儿如此陈淑娴心里刚刚和赵成斗嘴胜利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散,担忧慌张地询问着
“咋啦宝儿,咋哭啦?谁欺负你了?跟娘说,娘去教训他们。”
一想到有人敢欺负她闺女陈淑娴就怒火中烧,温婉的妇人变了脸。
“对,谁欺负你了爹去教训他。”赵成也满脸怒气
又柔声哄到,“乖,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不好看了。”
自家闺女爱美,平时这么一说那金豆豆就立马收住了,可今天这招不好使。
宝儿一直抱着陈淑娴哭泣着,两夫妻有些慌了神。
“宝儿啊,你别吓娘啊,哪儿不舒服你倒是说句话啊!”
听着关怀的话语,宝儿抬头流着泪笑了起来,是真的,不是梦不是镜花水月,她真的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咋回事啊?这咋还笑起来了,是不是又伤到脑袋了,我这就去镇上请刘大夫过来。”说着赵成就要往外走,刚踏出一步就被人拉住了手腕,低头一看闺女俩大眼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哽咽着,“没,我没事爹,不看郎中我好着呢,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了。”
忽略掉宝儿突然变得口齿伶俐,赵成顺势蹲下来摸着自家闺女的头,担忧的看着她
“那告诉爹爹到底怎么了?”
“我好像做了个梦,那个梦好长好可怕,又好像没有,那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宝儿激动得拉住赵成的手说到。
等宝儿把他们一大家子在她十岁那年被流寇一锅端了,和她怎么惨死成了孤魂野鬼讲述出来后,夫妻二人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我苦命的娃儿啊!你咋那么命苦啊!主宅那一大家子就是扫把星,遇到他们就倒霉,可害苦了我们一家,害苦了你啊!”回过神来的陈淑娴一把把自家闺女抱在怀里哭喊着
轻拍着宝儿的背,“不怕啊,不怕,有娘在,有娘在啊,再不济你爹也在,现在知道了今后那些事我们不会让它发生的。”
“对,爹会护着你们娘儿俩的。”赵成也在一边应声着
等夫妻俩细想完宝儿已经在陈淑娴怀里睡着了,夜里躺在床上的夫妻俩都心事重重,在赵成不知道第几次翻身后,陈淑娴出声问道,“你也没睡啊?”
“哎!”赵成一声长叹,“我哪儿睡得着啊,宝儿今天说的事可着实把我吓得够呛,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别说是你了,就我也还没缓过来呢。”想到宝儿说他们俩惨死她虽然有些惊吓,但没经历过还能接受,但是后来又听到宝儿惨死,死前还遭了那么多罪。
那南边的荒崖那么高净是碎石摔下去该多疼,又想到宝儿真的经历过她心里就难受,他家宝儿从小就怕疼,当初她是怎么受得了啊,想到这儿她低声啜泣起来。
“咋又哭起来了?”
“我一想到宝儿那么怕疼还是那样惨死的我就难受啊!她还那么小就经历了那么一遭,想到这些我心痛啊!”
“哎!”赵成一声长叹眼睛也湿润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也是他捧在手中的宝啊!
对于宝儿的话两人是没什么怀疑,自家孩子自家知道,不可能是被精怪上了身,他们家宝儿编不出来那些谎话骗他们,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些都是宝儿经历过的。
而且前几年还听说有个偏远的村子有人说记得前世的事,想想宝儿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吃了那么多苦才重回人间就更难受了。
“大成,等这段时间忙完咱们就带着宝儿上京城相国寺去拜拜菩萨还愿吧。”陈淑娴说道
都说京城的相国寺灵,他们也去拜拜去去霉运,宝儿能回来说不定就是菩萨保佑,去还愿是应该的。
“好”赵成答到,思索了一番,“宝儿突然好了难免有人会多想,人心难测恐对宝儿不利,正好可以借口说遇到了高人,宝儿被高人治好了。”
“这主意不错,正好应了刘大夫说宝儿本来就有得治的那番话,那这几天就让宝儿别出门了,再装一阵子傻。”
刘大夫的话当然是假话,脑子出了问题这年头那儿有得治,那只是刘大夫善意的谎言,给他们留了个希望,但是他们不敢细想啊,要是没个希望他们家宝儿也没盼头了。
“嗯,睡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