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她喜欢菊花的气节,却做不到这般洒脱。
深秋九月,佳节重阳。
空旷的庭院中,金色的银杏树树下深深浅浅,似满地飘落的金箔。
面前是簇簇盛开的菊花,香气四溢,她抱着小女儿,闻着这香气仿佛陷入一个迷蒙的梦境中。
梦里,她不是这般的孤苦,她不是他的梦难成恨难平。梦里,她与他是金玉良缘琴瑟和鸣。
可梦始终是一场梦,梦醒时分她只有这唯一的女儿陪着。镜花水月一场,恰似她苦心孤诣谋求得来的一场独角戏。
秋风中悠扬婉转的歌声隐隐约约传来,她笑了笑,眼内薄雾弥漫。她知道,这是他新纳的那对姐妹花歌姬。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落到了这儿,落在他的眼中比那沟渠中的污泥还让他嫌恶,只因她拆散了他们夫妻。这是她的罪,结下的苦果只能自已尝。
她没想把那奚家女逼死,可终究她还是因她而死,他是该恨她的。
可她只是想守在他身边,她看着他对那奚家女似水柔情,温柔体贴,她也只不过也想他能这般对她而已。
她身为天家子女,享了常人不能享之福,也注定了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刚及笄就嫁给了恒家公子,只为稳定父皇的帝位。政治联姻,她知道自己的的责任,所以她嫁。
可那恒家公子并不是良人,他不懂得如何与她伉俪情深,相敬如宾,就连最起码得尊重都不给她。他不知道她心中的烦忧,一心追名逐利,他曾当着她的面直直白白的说过,她是虽贵为公主,却是他这一生的仕途上最大的阻碍。
在恒家的日子里,她度日如年,再后来连风平浪静的日子都没有了,朝堂之争,恒家落败,他惨遭流放,而新婚没多久的她,攥紧了和离书由着宫人将她抬回宫中,摆放在那未央宫,如同一个泥塑玩偶。
后来,她就遇见了他,一眼万年,再见已是万劫不复。
那时他已有妻房,娶的是奚家女,一个玉树临风的官家公子,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家小姐。那时见了,她也只能说他两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美中不足的是结婚五年膝下并无子嗣。
她听到那消息时,感觉自己昏暗的世界逐渐亮起了一道光,她朝着那道光扑过去,犹如飞蛾扑火,万劫不复!
她去求见父皇,让他给自己赐婚,可父皇训斥她是无理取闹!他并不死心,又跑到太后面前苦苦哀求,恳求太后能成全自己,哪怕是入府为妾,她也要待在他身边。
太后苦口婆心劝说,可她已为执念入了魔怔,如何能听得进劝,天大地大终生几何,可他们都不是他!再多的风流才子又如何,她们都不是他!不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恋恋不舍的玉面郎君。
她在殿中苦苦哀求,哪怕为人妾室,她也要去他身旁,走进他的世界,哪怕不择手段。
太后大怒,拂袖而去,独留她一个人跪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她哭的伤心,一遍遍的哀求,哭喊,直到声嘶力竭,最终毁了她那曾引以为傲的嗓音。
太后没想到她如此的执着,终究只是留下一句“相思害人”!在她的目光下亲自提笔下了那赐婚的懿旨,太后娘娘握着那她渴求不已的懿旨,看着跪在地上的卑微如蝼蚁的她,狠狠地将那懿旨砸在她脸上。
“皇家子女,怎可为妾!”
那懿旨中写着让他休弃如今的原配奚家女,另娶皇家公主为妻。
说她饮鸩止渴也好,飞蛾扑火也罢,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千夫所指她也在所不惜,无怨无悔!以后,她跟他也会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她会陪在她身边陪着他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只是这现实却是狠狠的抽了她几个嘴巴子,收到懿旨那日,奚家女伤心误绝自尽而亡!
而他,在迎她入门的那一天躲在房中焚艾自残!毁了自己的双腿,只为能让这横刀直入的公主死心!
噩耗传来,她哭的肝肠寸断,他究竟是多厌恶自己才能做出这般自残的举动!可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外貌,哪怕他残了,瘸了,她依旧是会嫁给他,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一生无悔。
可这话落在他的耳中就成了赤裸裸的挑衅,新婚夜,坐在木椅上的他连盖头都不愿意掀一下,在喜婆的催促下才不情不愿的接过喜秤,掀起那红盖头“哐啷”一声将那喜秤掷在地上。
她抬头,她一身大红,凤冠霞帔,嘴角含笑,只看到了面前她心心念念中的人脸上那浓浓的厌恶,跟喜婆强行撑着的笑脸。
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嫁给他为妻,可新婚之日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她的心似乎被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
他的自残,非她所愿。
那被困在轮椅上的少年似乎被折断了飞翔的羽翼,没了那意气风发的姿态,有的只是那暮色沉沉。每一次看到她,眼中闪着那血色,似要将她吞没殆尽,她知道,他在恨她!
她知道因为自己,毁了他此生最爱,就连为之奋斗的目标也毁了,她尽力弥补他,为她洗手作羹汤,哪怕最后被他通通都丢于那后院的狗都无所谓。
这十三年中,她为了他多次寻医问药,却被他拒之门外。
这十三年中,她为了他的理想多次去跪求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为他加官进爵,只为能唤醒他那心中曾有过的梦。
这十三年中,她能做的都做了,可那少年,似乎真的回不来了,他已经心如死灰,再无复燃的可能。
哪怕,这十三年里,他们有了个女儿,他也是毫不在意,反倒是像完成了一个任务,从此再也不踏进她的院子。
抱着女儿,摸了摸她那熟悉的眉眼,唤来了侍女将她带走,她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
这院中的侍女通通被她遣走,一瞬间这院中更是凄凉了,只有那院中的银杏跟那悠扬婉转的歌声。
十三年的爱恨纠葛,破土而出,化成一根根藤蔓将她这一生困死在牢笼里,她无处可逃,无路可走。
十三年前的送灯小姑娘在时光洪流里最终被淹没,那宛如天神下凡般遗世独立的男子也在记忆中破碎。
她好累,她毁了所有人,无论是奚家女,还是他。
夕阳西下,黄花枯萎,她灌进最后一杯菊花酒,终于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一场大火,成了她最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