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皇后生辰宴设在清和殿,由四妃共同操持。宫里难得请了回奉京有名的戏班子,在殿旁小园里摆下戏台,为王皇后庆生。
宫里早早地派了宦官向各世家贵族发了请帖,各家的姑娘公子皆可随同入宫。
现下已入了冬,惜柔畏寒,且禁不得冷风,此次便向程氏告了假,在府里歇息,沈吟倒是很在意此次宫宴,差她身边的锦叶去了好几趟衣饰铺子,弗离近来倒是清净了许多,没有再做那样的梦,神色也好了许多,不是陪着惜柔作画,便是跟着安潇去茶馆听书。
得知此次生辰宴之后,沈庭特意将弗离找了去,叫她多留意七殿下,又嘱咐她注意礼仪分寸,弗离都一一应了是。
终于到了初三这天,天还蒙蒙亮时,程氏就叫沈吟和弗离去了秋华院,细细说了一番宫廷礼仪,才在巳时初带着她二人上了马车。
今日圣上特意免了朝会,而朝廷官员要先行去极乐殿恭贺皇后殿下千秋,各家女眷只需在宴会开始前入殿即可。
在万龄宫门前下了马车,恰巧遇到将军府的女眷,因两家素来交好,且程氏与安辽正室周氏出阁前就是好友,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自是有许多话要说话,便由着两家小辈自去玩乐。
夫人们在前殿里寒暄,姑娘们在后阁里坐着闲谈,而公子们则在小园里游乐。
沈吟也自有与她交好的同伴,她们同着各家的姑娘坐在后阁里说着些女儿家的话,安潇与弗离独自坐在角落里,她们旁边便是侧门,远远的就看见小园里摆好的戏台,正有几个浓妆艳抹的戏子在台下说着话。
她二人静静地吃了些茶点,偶尔有些别家的姑娘过来寒暄几句,倒也落得自在。
“对了,弗离,”安潇掰了块豆糕放进嘴里,脸上显出些苦恼的神色,回头看弗离,“你可能还不知道,最近我母亲给我议亲,你也知道,我明年夏天就该办笄礼了,前几日兵部刘尚书带着礼物来我家里,我哥哥后来与我说,是要为我和刘尚书家里的长子定亲。”
她说着,又顿了顿,才附在弗离耳边悄悄道,“你也知道刘家长子什么性子吧?如今都二十好几了都未娶亲。”
弗离扬头想了片刻,“就是当初为了个戏子,闹得满城皆知的那个刘大公子?”
安潇点点头,“亏得我母亲疼我,硬是回绝了好几次,此事才作罢。”
弗离摆弄着茶盏,想起前些日里沈庭跟她说,如今兵部尚书有意投靠七殿下,且有意与安家结亲。她不由看向安潇,见她望着门外的戏台出神,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正巧有小宦官来后阁,说是皇后凤驾将到,请众人往前殿入座。又有人匆匆进了小园请诸家公子。
待众人都入了座,殿外传来宦官尖细的嗓音,“恭迎陛下,恭迎皇后。”
众人忙起身下拜,沧明帝与王皇后携手走进来,身后跟着四妃,再往后是各位皇子公主,最后是朝堂百臣。
待繁琐的礼仪过后,只听王临在台上高声道,“宣礼!”
两侧的乐师们开始奏乐,众人分了男宾席女宾席坐好,聆听后妃诸臣向皇后贺寿,然后王临再次道,“起宴!”
宫侍们鱼贯而入,将酒水饭菜在各桌上摆好,王临又道,“乐舞!”
此时便有舞姬上来,在殿中翩然起舞,众人开始用膳,敬酒。
弗离动了几筷子,觉得索然无味,宫里膳食看着精美,却实在没什么美味之处。殿内嘈杂声声,众人开始出座敬酒,她看向高台之上,皇帝不知何时离席,而皇后尚自与良妃说着话,贤妃德妃拉着九皇子殷余谨说笑着,淑妃却不知去了哪里。
男宾席那边,四殿下正与沈庭谈着话,安辽带着安飒向七殿下敬酒,兵部刘尚书正扯着他家大公子的耳朵不知在训斥什么。
看了一圈,弗离觉得头脑有些发昏,四周人都在言笑晏晏,她却有些恍惚。程氏见她脸色有异,也知她不喜嘈杂,便叫她自去小园里走走。弗离应了是,悄悄从侧门退出大殿,进了小园。
小园里安静很多,她顺着小路,绕开戏台,向远处的水榭走去。然而走到附近时,却听见水榭里有人在谈话。
“如何?”
“母妃放心吧,毒药放在了酒里,上酒的宫侍是近日才采选入宫的,查不出我们。”
弗离瞬间出了身冷汗,她想赶紧原路离开,却又怕惊动了水榭中的人,只好悄悄躲在树后,屏息敛声,继续听下去。
“她承宠了这么多年,母家日渐势大,也该给别人让让了。”
另一人轻笑了几声,“睿之呢?”
“...毒药是他送来的。他的意思是,把这事嫁祸给德妃,早早地断绝三王兄的可能。”
“老三那么依恋他母妃,若真成了,他就算是废了。”
弗离蹲的腿有些发麻,只是却不敢动弹,她已经听出来了,水榭中人要杀良妃,再嫁祸给德妃。此举是为了削掉三殿下和七殿下的外祖家势力。无疑,说话的人只能是受益最大的淑妃,另一人,应该是五公主殷文姝。
她只觉得后背隐隐有冷汗浸出,像是小细针一般刺着她每一寸的肌肤。如此大的阴谋被她听到了,她仿佛已看到了待会儿的混乱之状。
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只是她刚站起身来,便感觉有东西搭在自己肩上。她身后人似乎感觉到了她一瞬间的紧张与僵硬,便低声道,“沈四小姐。”
弗离微愣,又瞬间想起沈庭的话,若为父没有猜错,七殿下很快就会有所表示。很大的可能,会找你。
她心下了然,知道殷稷不会为难她,便轻轻吐出口气。
殷稷瞧她放松了些,便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折扇。水榭中已没有了人声,淑妃及五公主已经离开,弗离忙向前迈出两步,回身向他行礼。
殷稷抬手示意她免礼,便越过她向水榭中走去,弗离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上去。
殷稷坐下,为她点了盏茶。
“方才,沈小姐都听到了?”
弗离微微迟疑,点了点头。
见她坦诚,殷稷反倒轻轻笑了笑,“上次承蒙沈小姐恩情,不胜感激。”
弗离知道他指的是那日马车上的事,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殷稷也不在意,垂头用手转动茶盏,状似无意般轻声道,“你听到了此事,若我不小心捅出去了,淑妃定不会放过你。”他微微抬眼,看她的反应。
弗离脸上露出些诧异的神色来,“会吗?”
“淑妃性格,沈小姐现在还会不知道吗?”
弗离轻轻笑了起来,静静地看着远处被树木遮掩的戏台,“臣女是指,殿下不会把臣女偷听之事捅出去的。”
“为何?”殷稷挑眉,语中有了几分好奇。
“殿下心知肚明。”
殷稷以右手食指轻扣着石桌,眼里染上了笑意,“那沈小姐可同意吗?”
弗离回过头看他,声音有些淡漠,“七殿下,没有好处的事,臣女不做。”
水榭里陷入沉默,殷稷颔首,似在思考,弗离也不急,端起茶盏轻轻啜饮。
远处戏台上已开唱,有不少人从殿内出来,围过去观戏,咿咿呀呀的戏腔飘飘荡荡,传进了水榭之中,幽幽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