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现下,无论圣意为何,至少陈朔前往吴越是个很好的机会,何况,依照殷睿的性格以及朝中诸臣的野心,四王与七王相争是必然的结果,躲不掉的,若是把握好,也不失为良机。
弗离沉默的想着,虽为良机,但究竟要如何把握?若只是按照圣上的安排,一步不动,到可能使圣上对七王失望。
天地苍茫,白雪漫漫,二人都没有出声,只是各自想着心事。弗离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梅树,忽然记起李朝之事来,她便从头把水患之事细细回想了一遍,贪腐,书信,捉拿,密旨……她放在桌上轻敲的手指忽然停下,抬头道,“殿下,灾民如今移到了雍州一带,雍州刺史前月因胡乱征税下狱,其余属官皆是庸才。”她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只是静静的看着殷稷,等他思量。二人都是聪明人,不必挑明了说。
殷稷早已明了,接着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举荐人前往雍州接任刺史一职,并以此立功,顺便在地方上安插我的人?”
弗离方才说了许多,正觉出些口干,正小口抿着酒,闻言便点头赞同。殷稷又细细想了些细节之处,才笑着道,“有理,便举荐陈朔长子,他也是个有才干的,入仕不过两年,正缺升迁的机会,我顺父皇这个水,推陈家这个舟,一举四得。”
弗离垂眸没有搭话,其实殷稷大可不必把具体细节告诉她,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她也仅仅是帮忙出个主意,知晓的越多越危险,这从来不是假话。万一将来七王势败,沈家也能尽力保住一些根基。
诚然,既然选择了七王,论理也应鼎力相助,不计后果。可她实在不愿深陷其中,人人都是有私心的,不是吗?
白雪茫茫,红梅艳艳,林樾中隐隐传来众人欢声笑闹的声音,使层林染上人间烟火。只有二人所在的林中一隅里,却是气氛沉沉。
殷稷抬头,见弗离盯着酒盏,神色不定,他心下微微思索一番,便猜出弗离的忧虑来,不过他也没有多说,只是浅笑着从炉上提起烫好的热酒给她满上,“坐久了身冷,听他们玩乐的很开心,我们消失太久不好。”
弗离颔首谢过,将杯中酒饮尽,便站起身来,取过幕篱戴好,再拂礼,向外林去了。
殷稷独自又喝了一盏酒,倚在小几上出了会儿神,等弗离离开约一刻钟,才悠然起身。夜辙从一旁的书后出来,幽怨的瞅了眼殷稷,见后者仍旧神色淡然,面带微笑,只好认命的扛起小桌,不情不愿的往更深的林层里去了。
殷稷挑了个与弗离不同的方向,信步离开。他身后,方才放置小桌与坐褥的梅树下,忽然飞旋起小小的漩涡,雪花飘扬在一丈多高的半空中,须臾又缓缓落下,再没了桌椅的痕迹,一片平整,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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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梅花林中,白雪皑皑,朔风飒飒,天气冷的很,只是众人都不愿离去,拥着小手炉,围着狐毛氅,凑在一处喁喁谈笑。
扶姬公主殷幼欢歪着身子坐在宫女罗玉搬来的小叶紫檀靠椅上,皱着眉,满眼不耐地看着围在她四周的各世家贵族的小姐们,她们或高或低的说着话,讨好着这位受尽盛宠的小公主。
“你们商量完了没有?本公主难得出宫,可不想听你们吵嚷!”幼欢打断了众人的声音,“潇表姐呢?”
安潇刚被陈家女儿拉过来,听得幼欢叫她,只好先歇了找弗离的心,快步走进人群中,幼欢见她过来,脸色终于和缓了些,但仍高高昂着头,满脸倨傲,“你前日去见了良母妃,为何不来见本公主?”
众人神色瞬间变化万千,大家都是朝臣家眷,虽说女子不得干政,但大沧对此管束并不严格,众人也多少知道些朝局,也晓得七王的风头无两,再加上七王生的儒雅俊秀,且尚未立妃,早被暗暗作为各家女儿的目标,如今扶姬一句话,便如当头喝棒,给芳心暗动的姑娘们泼了盆冷水,现下最能接近七王的,不就是安家大小姐吗?
安潇浑身不自在的动了动,周围人看她的目光中,或是羡慕,或是嫉恨,长了刺般扎向她,她心里正纳闷,此时幼欢又道,“你们看什么看,都散开,本公主要你们每人折枝梅花来,给良母妃插瓶用。”
遣散了围着她的一干人,幼欢才起身,把狐裘裹紧了些,再揣起手炉,慢悠悠向林深处走去。“七哥哥也真是的,一来就没了影子。”她闷闷的踹起一团雪花,“还有潇表姐,怎么也走了,难道要本公主亲自叫她跟来吗?”她撅着嘴愤愤的又走了几步,“本公主才不会去找你们呢!”
幼欢想着心事,却没注意路湿雪滑,一脚踩在淹没在雪下的碎石上,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灰蒙蒙的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雪,天愈发冷起来,幼欢独自一人走的太远,此刻林中寂静无人。她扶着腿动了动,想起身去捡摔落在一旁的手炉,可才一动弹脚踝便像断了般抽疼起来,疼的她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无奈捡起绊倒自己的石块,恶狠狠的砸了出去。她四下里看看,仍旧悄无一人,就有些害怕起来,可若是高声叫人来,岂不是要让人看见她堂堂大沧国最尊贵的小公主,竟是这个笨拙模样?不行不行,有损她扶姬的高贵形象,于是,幼欢只好默默坐在原地。
天冷的厉害,她把披风紧紧裹在身上,倔强的抿着嘴,或许罗玉许久等不到她就会寻过来的,再等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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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之中,安飒正向外林走去。见到弗离时本有些惊讶,虽然此前殷稷也告诉过他,但他却不大相信这个与自家妹妹一同长大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真知灼见。或许只是替沈仆射传话罢了。他垂着头向前走,本是寂静的林里却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安飒心下一紧,伸手握住剑柄,放轻脚步。今日赏梅宴上都是重臣子女,一个都不能有闪失,而且此处距离殷稷那里并不很远,是刺客?还是暗探?他以树为遮蔽慢慢向前走,忽的脚步一顿,“公主?”
幼欢仍旧在雪地里坐着,披风被拉的紧紧的,头顶和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鼻尖指尖冻得通红,却高高昂着头,紧紧抿着嘴。他尚有些回不过神来,四下里看看,并无他人踪影,看来刚才的声音是她发出的。
天寒地冻,幼欢坐了许久,心情极差,好不容易看见有人过来,居然是安飒这只呆鹅,呆便呆吧,居然还不搭理她,四处瞎瞅,当她扶姬不存在吗?甚至还握着剑柄,要行刺不成?幼欢气极,憋了许久的火气终于爆发,“放肆!看不见本公主吗!”安飒这才松开手,拱手行礼。
幼欢仍旧瞪着眼睛,“你傻站着干嘛,快来帮本公主。”
安飒默默向前走了几步,又直直定在原地,“公主,臣不敢。”他以为幼欢要让自己扶她,可男女有别,是逾矩。
幼欢脸蛋通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怎的,“笨死了,去林外把罗玉叫过来。”她仰着小脸瞪着高高大大的安飒,口气却不落下风,“还有,不许让其他人看到,否则……”她又顿了顿,却说不出该怎样惩罚才能遂了她的意,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才接着道,“否则,就叫罗玉把你这只呆鹅炖汤喝!”安飒对这位极其娇纵的小公主的话哭笑不得,他一个上过战场砍过敌首的堂堂男儿竟被说的一言也不能对,实在是丢他们护国将军府的脸面,只好再行个礼,绕过幼欢向外林去了。
不多时,罗玉和马车夫赶着马车匆匆而来,罗玉搀扶起幼欢,一众宫女掀帘倒茶,把幼欢安顿好,而后者左右张望了一圈,问道,“安飒呢?”
“回公主,安公子已经离开了。”
幼欢闻言微怔,眼神轻轻闪烁了一下,才又道,“不用管他了,快回宫,别叫七哥哥和潇表姐知道。”
华贵的马车载着幼欢离开了梅林,刚摘好梅枝的姑娘们都各自叹口气,遗憾着失去一个讨好良妃和公主,七王的机会。树荫处,安飒见马车缓缓驶远,才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