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与余白初次见面那回说的那句话,是几年内最长的一句之一。贾玉没有像余烨一般对他百般关爱,他一直冷着一张脸,对余白进行严苛的教导,没有丝毫留情。
贾玉带着余白从余伯楼中离开,一手抱着余白,一手拿着佩剑,就从皇宫中一跃而出,在巷陌中穿梭,从皇宫到郊外,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余白十年来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嘴巴张的大大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贾玉将余白放下,余白一看,他们正身处一处隐秘的树林中。
余白兴奋地问道:“贾……老师,我们刚刚是在飞吗?这就是我以后要学的东西?”贾玉思索了一会,说:“不是。”那种冷淡直接将余白的热情浇灭了一大半。贾玉皱着眉头,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习武嗯……就是是登山。”说完,不待余白提问就自顾自的蹲了下去,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弄了起来。余白无奈,只好蹲在一旁看着。
贾玉在地上写了四个词语:登堂、破甲、障目、泰山。贾玉看了一眼余白,一边指一边说:“一、二、三、四。”说完就看着余白,不再多说。
余白天资聪慧,思索了一番后,试探性地说:“老师的意思是,练武有四个境界,分别为登堂、破甲。障目。泰山?”贾玉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就这样,贾玉一边写,一边勉强地向余白解释含义。树梢上几度鸟雀飞过,歪着头,好奇地看树荫下的这一对有趣的师徒,很快,又顾自飞走。
一个上午,贾玉不停地给余白灌输武道知识,余白费了好大劲,终于认识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文人顺应天时,从先贤古籍,高山流水中观天地至简;武夫外练肌体,内修真气,逆天而行以看方寸人间。因为文人武夫信仰之路不同,因此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与侠客武夫之间的争斗就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不过二者的最终目标都是一致。只是读书入圣何其之难,所以世间终究是靠武夫来争夺天下,靠文人治理朝邦。天下所有武夫中,处于登堂、破甲二境者居多。军旅士兵大多是登堂,军官之中就多是破甲境界了。至于之后境界,就不是普通的武夫了,他们多是或多或少感悟了一些天地至理,超脱凡尘的存在,很多都是在深山或门派之中,静心追寻更加高远的东西。
贾玉让余白盘膝坐下,说道:“晨昏好,其他,不好。”经过一个上午的相处,余白立马就明白了贾玉的意思。武夫的内外兼修,大多是同步进行的。
武夫通过吐纳,取昼夜更替所产生的先天之气养育自己。真气,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内力也会孕养骨骼皮肤。当然,也有很多武夫资质不佳,对先天之气的感受很差,就只能靠外力来锻炼肌体,但是落了下乘,武境止步于破甲,成就远不如前者。
不过还是有少数武夫能够将身体锻炼到极致,以破甲之境匹敌障目。现在,看来贾玉是要教余白吐纳了。先天之气在清晨和黄昏时较为浓郁,在其他时候则更加稀薄。不过对于第一次吐纳的余白而言,稀薄的灵气,反而对他感受灵气更加有利。
贾玉说了一句“仔细感受”,在余白身后坐下,一手抵在余白背心处。余白连忙凝神感受,生怕错过了什么。余白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背心处涌入,在自己的身体里沿着一条路线游走了起来。热流游行了一周后,贾玉收回自己的手,却将那一股真气留在了余白体内,说:“快,自己来。”
余白立马从刚刚的舒适中回过神来,控制着真气在体内运行。余白发现,真气在运行到胸口时会从自己呼吸时吸入的空气中汲取出一些精华然后散入四肢百骸中,在经过小腹处时,又会分出一丝沉淀在某个部位。同时,自己也会将真气带回胸口的杂质伴着呼气吐出。
渐渐地,余白掌握了一个奇妙的节奏,余白体内属于贾玉的真气逐渐消散,属于自己的逐渐凝练。当贾玉的真气彻底消散时,余白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呼吸之间,天地无声。一旁的贾玉眼神愈发惊讶,看着吐纳中的余白,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飞身而起,盘膝坐在树梢上,闭上双眼为余白护法。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不经意间,体内循环的真气悄然散去,流往小腹,最后从一个部位钻入,消失不见。余白感受了一下,想起夫子曾经教过,那是人体的气海穴。
可能夫子不屑于深探武夫之道,当初对气海穴也不过是一笔带过,也就是余白听的认真,知道了那个部位是气海。余白睁开眼睛,只见天色已经悠悠转黑。余白感觉浑身舒坦,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可是一声尴尬的响声从他的身下传来,一股臭味四散而开……贾玉刚站起来,见状又黑着脸默默坐下。
余白顿时大囧,小脸涨得通红。等臭味散开,贾玉飘然而下。怪异地看了看余白,忍不住说:“吐纳结束,呼,浊气,不然,那样。”余白听到这里脸又红了几分。
贾玉平复了一下心情,正色说:“有人指点过你。”余白顿感疑惑:“什么有人指点过我?”贾玉说:“登堂,难,有人。”说罢用手指了指余白的眉心,余白已经不记得李树白对他做了什么,自然不明白贾玉的意思。贾玉也只能把疑惑压在心里。
余白的身体,经过余烨数年琴音的熏陶,已经是一块练武的璞玉。不过即使这样,初次吐纳也不可能这么快登堂入室。那么就肯定有人‘指点’过余白,境界高于贾玉的高人的‘指点’。
武夫登堂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么是自己夜以继日的苦修,要么就是像余白有贾玉这样的高手用自己的真气引导。不过这对引导之人也有影响,一次引导还好,次数一多也会对引导者造成危害。贾玉原本是做好了真气大损的准备了,没想到余白竟然一次就能够登堂入室,让他大感惊奇。
贾玉再次一手带起余白,向皇宫疾驰而去。这一次余白的感受和白天那次完全不同,他感觉到贾玉的真气自体内流出,融入周身的空气中。他们仿佛被包裹了起来,感觉轻飘飘的,以至于贾玉能稍稍借力,便能达到那样的速度。
片刻之后,贾玉将余白放在余伯楼的后院中,转身就要离去。余白连忙问道:“老师你不在这住吗?”贾玉身体一顿,说:“明天,那,我在。”然后不等余白多说,就闪身离去。
秋去春来,五年时光转眼间悄然而逝。
五年来,余白就在余伯楼和郊外树林往来,白天跟贾玉习武练剑,晚上伴着余烨的琴声入睡。生活枯燥,却无比充实。刘毕好像也有什么事情,两人五年内很少见面,就算见面也不过匆匆一聚便草草分别。两人各有所要肩负的事物。
人们一出生,就有了天涯陌路,不计东西。
树林中,余白飞身掠过。此时的他,一改五年前的书生形象,少年之姿已经悄然而成,身材挺拔,眉眼坚毅,细看之下,已然是在登堂一境走到了尽头的武夫了。
余白停下身形,贾玉已经再那里等着了,五年来,不管余白来的是早是晚,都能看见贾玉的背影,看着他转身,告诉他今天要学的东西。两人交流很少,一切却尽在不言之中。
贾玉如同往常一般回头,余白有了片刻恍惚,岁月的痕迹,不知不觉间爬上了贾玉的面容。面目逐渐沧桑,两鬓也有些斑白。
贾玉出声道:“今天……”余白回过神来,抢先说道:“老师,今天我想请个假,五皇子今天放假,约我出去游玩。”贾玉愣了一下,然后说了声“好”,就要离去。
余白叫住了贾玉,大声喊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很多老师喜欢的石子,我帮您带一些回来。”贾玉听到余白的声音,身体不由一阵颤抖。
余白像是怕贾玉责罚一般,撒腿就跑。
贾玉的双眼一下子就朦胧了起来,世间万物,仿佛都在片刻间有了色彩。刀光剑影间变得冰冷无情的心,在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语中有了温度。
他的身份,注定了人间温情对他而言是一生的奢求。五年相处间,他说的话比其他几十年加起来都多。
贾玉脑海中不由想起他第一次看见那个小家伙的时候,那时的他无比紧张,收在衣袖中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他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只是为了能在初次见面时能够通顺地介绍自己。
贾玉的脸上少有地有了一丝微笑。
原来天下之大,不只有你,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