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漫道,气息带有些沉闷。
大道的出口,有一人正在踱步,他便是五侠诺千金。他的心情也是如此沉闷。他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倾心,自从见着寇淑清真人,便是茶不思饭不想。当知道寇淑清误入歧途,深感痛惜和惋惜,心里更想帮她改过自新,毕竟他不想与她成为敌人。此次他选择守着大道,便是觉得寇淑清大概会往险道去,避免碰面,他也不必动摇或后悔自己立场,而心中深处却还是想见上一面。
有些东西你偏偏要避而远之,它往往来的正是时候。迎面走来四人,诺千金远远就辨出寇淑清,余下三人他并不知晓。
正一弟子共有二十四人,二话不说便围上去,摆上龙虎剑阵。当诺千金听到对方皆是厌胜门时,他的剑开始颤动。他叹了一口气,喝道:“魔教妖徒,祸乱苍生,今日若不束手就擒,便拿你们的亡魂来祭剑!”
厌胜门四人显得从容自若,寇淑清上前言道:“正邪只是你们美其名曰的旗号,而是非善恶在人心,不是门派之别。”
诺千金洞悉了四位的修为,想要一举拿下,并非难事,只是随同守道的弟子修为良莠不齐,若是一战,避免不了一些伤亡。他不想辩驳她的话,说道:“寇姑娘,在下奉劝一句迷途知返。”
正一弟子纷纷亮剑,欲要出手,寇淑清言道:“且慢!你们正一二十几人对付我们四人,其中还有一名弱女子。即便你们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又即便你们杀了我们几个,传出去,未免会被江湖人耻笑,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休要妖言惑众,对付你们这些人还讲什么仁义道德。”一名正一弟子吼道。
“听闻诺五侠人如其名,重一个字‘信’,德行修为为江湖人所敬仰,江湖赐了一个字‘侠’。也不知可信不可信。”
“区区虚名,何足道哉。姑娘有话便请讲完!”
“好,咱们不妨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们任由你处置,若是我们赢了,便给我们四人让出一条路。”
“五哥,直接上。他们定是要耍花样,不用与他们废话。”诺五侠身旁的弟子言道。
“有我在,他们敢出什么花样!不妨说来听听。”
“双方若是恶斗,伤亡在所难免。不如一对一单挑,我们派出一人代表,你们出一人代表,即使诺五侠亲自上阵也无妨,哪一方赢了,对方只要履行诺言即可。诺五侠,也无需担忧,我们都被你们团团围住,即使使诈,你们围攻上来,我们又能如何脱逃。”
诺千金思忖道,若打下这赌,一来并不损害正一威名,二来尽可能降低伤亡。只是与魔教之徒打赌甚是可笑。
“莫非正一怕了不成,还是说诺五侠没信心打赢。”寇淑清使出了激将法。
诺千金本还在思索利弊,被这么一激,应道:“答应你们又如何。你们这是在找死!谁出来与我一战。”对方四人修为没人高过他,别说一人,就算任何两人同时上,他都自信打赢。
应战的是申。如他们所料,大道的防守是最薄弱,但是想要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而正派讲究门面,君子讲究脸面,寇淑清出了此计,若连申都斗不过他,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申自知对方气境高自己一等,若是正面相抗,必输无疑,只能取巧。申提刀便是一招“一线天”,诺千金双眼紧闭,也不抬眼瞧来刀。自顾脚踩丁字步,口中念诀。锋芒离脖颈相差只有分毫,申再试探两刀分攻上下路,刀连对方衣裳都沾不上。
申撤后几步,赞道:“正一的禹步,果然妙哉,脚踏星罡,便能趋吉避凶。”禹步据说乃夏禹治水所创,口念法诀,需伏矢和雀阴出窍观象和闻道,运用口诀算出下一步吉凶,脚下变化北斗七星的方位来逢凶化吉。
申心下清楚,出招再凌厉,也伤不了他分毫,不过是自耗内力。禹步意在防守,而非进攻,若不逼他先手,自己是没有机会取胜。申顿时立身不动,众人生疑,不知他搞什么把戏,只有诺千金清楚,他不出手,哪来吉凶,禹步再走也没有任何意义。诺千金欣喜一笑,心道。此人悟性极高,几个回合便识破禹步的破绽,道不同,可惜了此等奇才。
诺千金的禹步只是一道开胃菜,以对方的修为接下这一招决计招架不住。“一正破万邪”是正一至刚的剑法,共有九招,没有守招,剑意狂放,气势毫不收敛,如同醉酒舞墨。
诺千金的破邪剑驾驭这套剑法,长剑圈转间,横腰截断五棵腰粗的树干。申险避一招,疾步反向跑去,而破邪剑直追其背心,他脚踩一树,后空翻去,剑指其背。申见识“一正破万邪”的威力,气境不如人,硬挡决计吃不消,以柔对抗反而会顺了他势,只有以刚制刚才有机会乱了他招式的连贯。
申的反刺并没得逞,虎口隐隐有些作痛,他抢攻三剑,三剑意在挫其剑威,破邪剑剑招未展就被阻断,连续三招中断,这令诺千金有所心燥,若是施展剑招全威,决计让对方吃瘪。诺千金迅速后撤一步,酿足剑势,吞贼和除秽同时出窍,一招“破军令”待出,申瞄准对方此招有失理智,运转全身真气,只出一魄“非毒”,身如鬼魅掠去。
诺千金避开一刀,衣服添了一口子,他心下一惊,此人若是气境再高一些,自己恐不是对手。对方用招取巧,自己的功夫竟施展不出六分威力,从未遇过如此奇怪的对手,他必须拿出杀手锏,不然正一的脸面要毁于他手上。
“稍等!诺兄待我擦下汗水,咱们再比过。”申突然说道。诺千金摇手示意同意,他也想调整一下气息。
申走到曾无讳身旁,轻言道:“渡点真气与我,否则我胜不了他。”曾无讳真不想照做,可是都是一条船上,心里虽是嘟囔着,却还是握住申的手,渡了两层给他。
见对方擦完汗,诺千金察觉对方气境有增进,顷刻明白对方的刚才所为,即便这样,也及不上自己。而且靠他人渡气,把控不好对于自己经脉颇有损伤,毕竟气如同血脉人人有别。
此时诺千金离着申有三丈之遥,他伸出两指指向插在地上破邪剑,破邪剑顿时嗡嗡作响,兀自拔地飞起,空中转了一圈,向申射去。
此为御剑术,剑与人心意相通,比人使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倍,威力更甚。破邪剑快如满弦飞矢。申每挡一剑,余劲迫使他退后一步才能化解。人与剑缠斗十回合左右,持刀的掌中已震一些血水。
诺千金遥指破邪剑,剑从天而降,风与铁共鸣嘶吼,剑未到,树已压弯。诺千金对准是申的右臂,这一招出了全力,诺千金并不想要了对方生命,一只胳膊已足以。
申此时调动身上所有真气相迎,只见隋刀一分为二,二化三,脚步圆转,身形如同莲灿。刀剑相撞,申后撤一丈,臂上添了一处剑伤。
诺千金接住弹飞的剑,气血有些翻涌,但并无大碍。从结果来看,申是败了。但只有诺千金心里清楚,是他输了。破邪剑附有他一道神念,若是对方使出全威必将会震灭这道神念,自己至少三天下不了塌。此人颇有些仁义,诺千金心里觉得,在他认知里魔教中人不择手段,不似眼前这位,竟然会因为对手没有下杀手,而手下留情。
正一的弟子剑架过去,厌胜门四人乖乖受俘。诺千金抱拳,叹了一声:“是我输了!放行!”
“五哥,明明是他输了!不可放虎归山。”正一弟子不肯放下手中武器。
“放行!任何后果由我承担!”诺千金是在场地位最尊,再次强调,其它弟子只好照做。
申抱拳回礼,四人坦然走出人群。
众人忽感胸口奇闷,气息压抑,宛如黑云压城,暴雨将至,抬头一瞧还能瞧见月色。只遥听一阵传音,大概两里在之外:你们正一心慈手软,不代表我们静轮天宫要放虎归山!声音回荡山谷,寇淑清被震得气血翻涌,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沐尘子!她们四人待要疾步下山,一卷沙尘拦住去路。风息沙沉时,他们见着沐尘子的身影。
“沐长老,晚辈已答应……”诺千金上前一揖,话未说完,沐尘子双眼放狠,喝道:“你是你,我便是我!”
“你这孽徒,真让人心寒。竟敢背弃师门,投奔魔教。今儿替你娘亲清理门户。”沐尘子身形一晃,便贴到寇淑清身旁,抬手往其脸打去,申、寅、戌三人一同相拦,只觉面前挡了一堵墙,瞬间被弹开。寇淑清挨了两巴掌,脸上顿时红肿。
沐尘子五指变爪取向寇淑清,寇淑清喝道:“沐尘子!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寇淑清入得静轮天宫全由娘亲,传业授道也是我娘亲,对不住也只有我娘亲。只有她老人家教训我才受得起。”
沐尘子从未如此待过寇淑清,一向寇淑清有何委屈,都是沐尘子替她出头。而如今的沐尘子判若两人。寇淑清已不再是众人皆宠的千金,即使是一肚子苦水和冤屈,惹红了眼眶,也不能落下一滴眼泪。
静轮天宫的人相继赶到,有的指责寇淑清不辨是非,有的骂其目中无人,有的则是唏嘘不已。见着寇淑清对沐尘子磕了三个响头,又往师姐妹磕了三个响头,以是有悔改之意。谁料其言之:“往日师门的恩情,我寇淑清已经受了你两巴掌,响头也磕给你们,今日我再双手奉上《录图真经》,往后两不相欠。”
沐尘子急言道:“在哪!淑清还不交出本门至宝。”
寇淑清苦笑道:“果真急了。说到底为的不就是这本东西。若是我交出,是否会放了我们。”
“魔教中人,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几位定不会饶恕。你若交出本门的东西,我自会保你周全,待宫主归来,交由她处置。”
寇淑清自知交出《录图真经》,自己等于没了护身符,不交出,她们几个谁都走不出嵩山。她凝视一处无人的草丛,唬道:“娘亲!”众人皆望去,沐尘子顿时面容失色。寇淑清趁此取出怀里的书,震断书上缝线,掷向空中,化作漫天的纸张。
沐尘子、诺千金以及门下弟子见状,纷纷跃空抢夺纸张,两派弟子不少因此厮打在一块。静轮天宫的人夺取数量最多,而两派已刀剑相见,沐尘子勒令道:“诺五侠好生威风,堂堂正一竟公然抢夺本门至宝。还不快些交还!”
“长老言辞颇有不当,贵派先师寇谦之曾拜于正一门下习道,后自立门户,自诩天师,不念师恩,称是太上老君托言,要除去三张伪法,背弃正一。其所传承《录图真经》的本源便是正一的法术。我等收回本派的东西,也是合乎常理。”
银霜听其言辞,想起寇淑清当日大殿上所说并非毫无道理,宫主出事跟正一大有关系,凑到沐尘子身旁言道:“长老!宫主一事或跟他们有关,或许清儿说得没错!”
沐尘子反手一巴掌,吼道:“住口!轮得到你讲话!”
此时一名静轮天宫弟子瞄了一眼手中纸张,看到这般字眼: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么看都不像是修炼的法门。遂递前给沐尘子。
沐尘子一瞧,读了三遍,她虽未见过真容,但也曾受宫主传习一二。眼前这本不就是《诗经》。沐尘子怒不可遏,手中纸张震成碎片,眼下厌胜门四人早已趁乱溜走。她吼道:“这丫头竟敢愚弄本尊,给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