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雨水渐,惊蛰虫不眠,
春分近清明,采茶谷雨前;
立夏小满足,芒种大开镰,
夏至才小暑,大暑三伏天;
立秋处暑去,白露南飞雁,
秋分寒露至,霜降红叶染;
立冬小雪飘,大雪兆丰年,
冬至数九日,小寒又大寒。”
……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正是踏春出游的好气候。
琅琊王氏的大小姐王茵玉陪着丽央公主、尔宴前往建康城郊鸡笼山上的栖玄寺踏青,同行的还有太原王氏大小姐王法慧、庾家大小姐庾鲜儿及王家几位小姑娘。
栖玄寺原址本为旧国东吴的后苑之地,永康元年,一个游方僧人在此依山造势创建道场,因鸡笼山北麓有个栖玄塘,是以取名为栖玄寺。
鸡笼山树木葱茏,景致端丽。山路平缓,地势不高,半个时辰就能走到顶,栖玄寺就建在山顶。
寺里也有座弥勒韦陀殿。
拜过佛祖,小姑娘们许了愿,大家鱼贯走出殿门。
尔宴回头看了眼笑意盈盈的弥勒佛,突然就想起自己与子野初次见面闹个大乌龙的事情,“小和尚,你为什么长头发呀?”,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转身回殿又替淮南的受灾百姓上了一注香。
步行下山路上,不知怎么的,就轻轻哼唱起父亲前些日子在信里给她寄来的那曲二十四节气谣,调子清脆明净,枕着这早春时节,煞是好听。
调子不长,很快就唱完了。走在她身边的王法慧好奇道:“九娘,你唱的这是什么调子?真应景呢,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王茵玉笑她,“九娘脑子里的调子南南北北的,哪一曲你不是第一次听?”
丽央也凑趣道:“这曲子俗中透雅,清新野趣,与建康城里的旖旎婉转确实大有不同。”
“真好听,”其他的姑娘也跟着附和道:“九娘,你再唱一遍好不好?”
尔宴笑着又唱了一遍,唱完跟大家解释道:“这是淮南那边的二十四节气歌,与江北的是有些不同。”
王茵玉接道:“九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调子的?我在淮南待过一些日子,却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父亲王凝之曾经在淮南郡任过职。
“大姐姐,是父亲在前些日子的信里写给我的,”尔宴走到茵玉和丽央身旁,挽住茵玉手臂笑道:“父亲说是桓伊哥哥来信告诉他的。”
茵玉身后的庾鲜儿不经意的问道:“桓伊?可是那位出自铚县桓氏长社侯府的淮南太守、西中郎将桓伊桓子野?听说他一只柯亭萧横贯江左,无人能出其右。”
尔宴回头应道:“鲜儿姐姐说的正是他,姐姐可也认得桓伊哥哥?”
庾鲜儿看了前面挺直后背的丽央一眼,抬手用丝帕掩嘴笑道:“人虽然未曾见过,只桓七郎少年盛名,咱们这里面没听过他名字的恐怕不多。”
“是呢是呢,”王法慧附和道:“据说是与珣之哥哥齐名的建康双壁呢,说是……”说着猛的想起眼前女子正是珣之未来的世子妃,忙装作失礼之态,神色有些复杂的低头绕起手中的丝帕。
“哦?”尔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微微红了脸,不以为意道:“建康城里竟还有这种说法啊!”
王茵玉见气氛有些微妙,回头看看王法慧的侧脸,语气轻松的打岔:“这都是坊间的一些谈资,上不得台面的,随便听听罢了。”
“可不是,”丽央笑着打趣:“法慧,瞧你,怎么突然就提起珣之叔叔,尔宴都不好意思了。”
“公主又取笑我,才没有呢!”尔宴松开王茵玉的手臂,走到王法慧身边,伸手握住她纠结丝帕的手,“好姐姐,你别在意,我最喜欢听坊间趣闻了。父亲和哥哥们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搜集当地的风俗故事、土产杂玩寄给我,我家里攒了满满一大屋子,等你去兖州,我一定带你看看,可好玩了。”
听到这儿,王茵玉忽然想起一个物件,“你昨晚吹的陶勋就是其中之一吧,那么小巧精致,真是少见呢。难得音色又美,生生揪着心跟着它回到了遥远的古时,那声音在梦里都一直回绕呢。”
“哦,竟有这么好的东西?”王法慧接道:“尔宴,你是从哪里寻来的,可还能找得到?”
尔宴摇摇头,“能不能找得到我也不清楚。是桓伊哥哥从异地寻来的,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帮你问问他。”
丽央一听也来了兴致,“尔宴,听说你还有个花房,不种奇花异草,只种各处寻来的闲花野草?”
“是啊,可惜那些野花很难种活,可能是水土不服,大部分长着长着就枯萎了。就有一种铃兰草,是前些年桓伊哥哥从漠南带回来的,看着很娇弱反而活了下来,还长成了一大片,足足占了一个园子,开花的时候特别好看。哦,桓伊哥哥说当地相传铃兰草开花有幸福归来的寓意。”
丽央神情微怔,“铃兰草?是长得像铃铛还是能发出铃铛一样的声音?”
“公主,是长得像。每个花苞都像小铃铛,一串一串的,很可亲呢。家里的宣大夫说它也叫君影草,看着满园盛开的铃兰花会让人想起君子之风,‘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不过,宣大夫还说铃兰花闻着虽甜,却是全株有毒,沾上花粉皮肤会起红疹。”
王法慧听到起红疹,身体禁不住缩了一下,“那你家里岂不是种了一大片毒草?”
尔宴笑着安慰她,“是毒草没错,可关键时候能救人性命呢。铃兰全草都可入药,夏季果实成熟后,采收全草,除去泥土,晒干,有强心的功效,能救治心房纤颤、心力衰竭。”
茵玉听得入了神,思忖着:“怪不得都说是药三分毒,原来真是这个道理。”
“大姐姐,最奇怪的是这铃兰草和丁香不能放在一起,否则丁香花会迅速萎蔫,即使相距一掌的距离也不行,更奇得是如果把铃兰移开,丁香就会恢复原状。也不能与水仙花放在一起,如果在一起两者都会迅速凋落。”
茵玉瞪大眼睛,“真是好奇怪的花呀,真想看上一眼。”
“是啊,真想看一眼。”丽央喃喃道。
清明节刚过,宫里突然下了选秀女的诏书。
这位皇帝是个什么德性、日后会有什么结局,建康城世家大族个个心知肚明。诏书一下,各家纷纷忙着开各种宴席、结社还有游园会,以便为自家适龄的女儿选亲订亲。
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的几个女儿也不例外,王茵玉订了庾家的长公子庾虹,王法慧订了会稽王司马曜。
尔宴坐在茵玉房里,担心的看着她右手百无聊赖拨拉着琴弦,“大姐姐,你不喜欢那个庾虹吗?”
茵玉摇摇头,“没见过他,到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听母亲说他的品貌在一众世家子中还是不错的。母亲虽然嫌父亲私自订了庾家,却也不好再毁亲。”茵玉停手按住琴弦,起身站到门口,扶住门框呆呆的看着院子里新开的玉兰,“只是心里闷闷的,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尔宴坐到她旁边,小声问道:“大姐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啊,也许就是因为没有才觉得少了点什么吧。尔宴,”她回过身来,“你喜欢珣之吗?”
尔宴脸上浮现一丝羞赧,但仍肯定的答道:“喜欢的。”
“真好,”茵玉转回身仍旧看着院子里那株开得正好的玉兰树,“尔宴,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真好。”
芙蓉殿,丽央寝殿。
庾鲜儿陪着丽央在后苑赏花,“公主,听说王法慧抵死反对这门婚事,在家哭闹了一场,最后被王蕴关在房里困了七天,无奈只得服从。”
丽央仿若未闻道:“这花儿开的真好,可惜太娇弱,就怕风雨霜冻。”
“是啊,养在宫里有人精心照料还好,”庾鲜儿低头嗅了嗅花香,“一旦换了水土,不知道是否还会开的这样好。”
丽央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寻常,笑着问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事情发生,搅得你这样感慨?”
庾鲜儿走近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公主,听我哥哥说吐谷浑的白兰王视连昨日进宫朝拜,向陛下提出了两国和亲的要求,陛下已经恩准了。”
丽央心中一紧,“哦,可知定给他的和亲对象是哪位?”
“哪位倒未听说。”庾鲜儿低头审慎道:“哥哥只说这蛮夷之族好大的野心,竟说要陛下将我大晋朝最尊贵的女子下嫁他为妃。”
“确实好大的口气,”丽央皱眉,“这人凭什么如此狂妄?”
“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哥哥只说他是咱们要争取与北秦抗衡最重要的力量。他是吐谷浑第五任统治者,廉慎有志性,为悼念其父,不饮酒不打猎七年,军国大事交给朝中文武,自己专心为父守灵。北秦王对他非常倚重,封他做白兰王,还将两国边境的重镇伏罗川、伏俟城都交给他统辖。”
“那他确实有跟朝廷叫板的资格。至于最尊贵的女子嘛,”丽央敛了神色,转转手中剪下的玉兰花枝,笑看了看北方的天空,低头问庾鲜儿,“怎么,你这是在替我担心吗?放心,咱们大晋朝最尊贵的女子可不是我。”
“不是公主,”庾鲜儿疑道:“那还有谁?难道……公主,都说琅琊王氏历朝历代‘非后则相’,若是朝里没有琅琊王氏的人出任丞相,那么她家适龄的嫡长女自来都是皇后的不二人选,难道这最尊贵的女子会是……,竟会是她不成?可是她已经定亲了呀。”
丽央不置可否,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渐渐枯萎的白玉兰,“不管是谁,总归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