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等风来，不如追风去。
穿过水草丰润的祁连山草原一路向西，第三日下午，珣之一行的马车到了瑶池，在湖边与从伏俟城赶来的茵玉、视连汇合。众人原本说好在此一聚相送，第二日珣之与玉染便要启程回兖州。
瑶池夹在祁连山支脉完颜通布山和昆仑山支脉旺尕秀山之间，两山常年积雪，雪山倒影在湖面，如女神照镜。
这是一个永无穷尽的天然盐湖，每个夏季雨水都会将更多的盐从周围的山上源源不断的送来。
黄昏是瑶池最美的时刻，霞光、落日、孤鹜，温暖的倒映在如镜的湖面上，水天一色。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众人站在平滑如镜的湖边，慑于眼前的画面半天没有言语。
贡格领着众随从点起篝火，大家围住篝火坐成一圈取暖。视连眯起眼，眺望远处的祁连山，“相传鲜卑祖先偶得盐水可饮，或岩石可吮之处，慢慢聚集成国。湖边曾有一个西王母国，依着瑶池北岸而建，以虎齿豹尾的女子形象为图腾。”
珣之顿悟，“《汉书·地理志》记载‘金城郡临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室、仙海、盐池’；王充在《论衡?恢国篇》也记有王莽时‘羌献鱼盐之地、仙海、西王母石室’。莫非这西王母石室就是此地?”
视连点头，“应是此处不错。这瑶池周围有二百多里，盐系天成，盐晶呈青黑色，其盐粒晶大质纯，盐味醇香，故称青盐。极易开采，只需揭开一指深的盐盖，就可从下面捞取天然的结晶，取之无尽，如今当地羌民用铁勺捞取，贩到市口贸易。”
天色渐暗，今日天气格外晴好，一望无垠的湖面上开始有群星闪现，慢慢的，头上的浩瀚银河整个的倾倒在湖面，偶尔的，还有急速坠落的流星滑过，天与水，人与星，相对无言，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响在安静的星空里。
“这么好的景致，岂可无诗无酒？”茵玉突然来了兴致，笑着问珣之和玉染，“你们可听过永和九年我祖父和谢安谢尚书他们在兰亭饮酒赋诗玩的曲水流觞？”
视连好奇道：“茵玉，何谓曲水流觞？”
湖边的黄昏开始冷起来，茵玉拽拽身上大氅，看着眼前的篝火，“这是我们汉家的风俗，最早追溯到周初。每年的三月上巳日人们举行祓禊仪式后，大家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意为除去灾祸不吉。曲水流觞一为欢庆二为祈福，后来成了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风雅之事。”
“长姐，这件雅事珣之还真听范先生提起过，他还为当年因流连太湖没来得及参加遗憾呢。”想起范宁提起此事时追悔莫及的表情，珣之不由得弯起嘴角，“永和九年三月初三上巳日，令祖父和谢尚书等一干朝中重臣举行修禊祭祀仪式后，在兰亭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即兴沿溪饮酒赋诗，十一人各成诗两篇，十五人各成诗一篇，十六人作不出诗各罚酒三觥。令祖父将诗集用蚕茧纸、鼠须笔挥毫作序结集，是为《兰亭集序》。”
玉染附和，“我也听父亲提起过这件事。”
“这里没有曲水玩不得流觞，但这天水一色的景致一生难得相遇。”茵玉一拍手，“咱们来玩一把湖水流觞吧！”
“湖水流觞，有意思。”视连往茵玉身边靠靠，帮她紧紧风帽，凑趣道：“车上有酒，你身子弱，浅尝辄止即可。”
“大姐姐，快说说咱们怎么玩？”玉染热切的看着她。
“珣之，”她抬头微笑，“听说过《步天歌》吗?”
珣之心神剧震，眼角的笑意蓦然僵住，他紧紧的盯住茵玉，茵玉只微微的笑着，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幼时曾听母亲提起过，当时贪玩没记在心上，有些地方模糊了。你从小熟读经典，奇闻秘籍也见识过不少，或许能有印象。”
“长姐说的是。”他的神色放松下来，转头看一眼正在专心用木棍拨弄篝火的玉染，“只是不知长姐打算怎么个玩法。”
视连有些诧异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不动声色的将侍从取来的酒为三人满上。
茵玉心里暗松口气，看向玉染歉然道：“九娘可也听说过？”
玉染抬头看向漫天星斗，“我心灼灼向星汉，星汉熠熠入梦来。儿时启蒙曾听父亲提起过，古时先人为识别星辰和天象，把天上的星空分成若干个区域，每个区域为一个星官。各个星官所包含的星数多寡不等，少到一个，多到几十个，所占的天区范围也各不相同，共计星官二百八十三，星数一千六百四十五。在众多星官中，有三十一个最为重要，就是三垣二十八宿。《史记·天官书》有载：三垣是北天极周围三个区域，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二十八宿在黄道和白道附近的二十八个区域，即东方七宿，南方七宿，西方七宿和北方七宿。东方七宿东宫青龙所属是：角、亢、氐、房、心、尾、箕；南方七宿南宫朱雀所属是：井、鬼、柳、星、张、翼、轸；西方七宿西宫白虎所属是：奎、娄、胃、昴、毕、觜、参；北方七宿北宫玄武所属是：斗、牛、女、虚、危、室、壁。《步天歌》以七言压韵编撰，描绘各个星辰方位，全篇三百七十三句共两千六百一十一字，句中有图，言下见象，或丰或约，无馀无失，读后心中似有星点之象。只是六岁以后没再念过，七七八八忘得差不多了，大姐姐且说说如何玩法?”
视连听了心里似有所动，他自小对汉家文化极为神往，即位后更是致力于搜集汉家经典，更是举国上下力推汉化，但这《步天歌》却是的的确确第一次听闻。
“说来也简单，”茵玉将自己眼前的酒杯举起，“你我三人接替诵读，谁卡住谁满饮此杯。”
玉染痛快应道：“好，这里我年龄最小，哥哥姐姐许我先来。”
“许你就是。”珣之应道。
玉染起身，将手中酒杯高高举起：“三垣其一紫微宫，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大帝之座第二珠，第三之星庶子居，第一号曰为太子，四为后宫五天枢，左右四星是四辅，天乙太乙当门路。左枢右枢夹南门，两面营卫一十五，东藩左枢连上宰，少宰上辅次少辅，上卫少卫次上丞，后门东边大赞府。西藩右枢次少尉，上辅少辅四相视，上卫少卫七少丞，以次却向前门数。阴德门星两黄聚，尚书以次其位五，女史柱史各一户，御女四星五天柱。大理两星阴德边，勾陈尾指北极巅，六甲六星勾陈前，天皇独在勾陈里，五帝内座后门间。华盖并杠十六星，杠作柄象华盖形，盖上连连九个星，名曰传舍如连丁，垣外左右各六珠，右是内阶左天厨，阶前八星名八谷，厨下五个天棓宿。天床六星左枢右，内厨两星右枢对，文昌斗上半月形，稀疏分明六个星。文昌之下曰三师，太尊只向三公明，天牢六星太尊边，太阳之守四势前。一个宰相太阳侧，更有三公向西偏，即是玄戈一星圆，天理四星斗里暗，辅星近着开阳淡。北斗之宿七星明，第一主帝名枢精，第二第三璇玑是，第四名权第五衡，开阳摇光六七名，摇光左三天枪明。三垣其二太微宫：上元天庭太微宫，昭昭列象布苍穹，端门只是门之中，左右执法门西东。门左皂衣一谒者，以次即是乌三公，三黑九卿公背旁，五黑诸侯卿后行。四个门西主轩屏，五帝内座于中正，幸臣太子并从官，乌列帝后从东定。郎将虎贲居左右，常陈郎位居其后，常陈七星不相误，郎位陈东一十五。两面宫垣十星布，左右执法是其数，宫外明堂布政宫，三个灵台候云雨。少微四星西北隅，长垣双双微西居，北门西外接三台，与垣相对无兵灾。三垣其三，其三……”
玉染卡了，举杯敬敬天上星辰，痛快的喝了下去。
视连面色大变，他猛地看向茵玉，心底惊喜难辨，这哪是一幅简单的星宿图？！王侯将相、三公九卿、执法权衡，星罗棋布，分明是一幅入相出将的军政布局图！
“三垣其三天市宫，”茵玉起身举杯接道：“下元一宫名天市，两扇垣墻二十二。当门六角黑市楼，门左两星是车肆。两个宗正四宗人，宗星一双亦依次。帛度两星屠肆前，候星还在帝座边。帝座一星常光明，四个微茫宦者星。以次两星名列肆，斗斛帝前依其次，斗是五星斛是四。垣北九个贯索星，索口横者七公成。天纪恰似七公形，数着分明多两星。纪北三星名女床，此坐还依织女傍。三元之像无相侵，二十八宿随其阴，水火木土与并金，以次别有五行吟。河中河间晋郑周，秦连巴蜀细搜求，十一星属十一国，梁楚韩邦在尽头。魏赵九河与中山，齐越吴徐东海间，燕连南海尽属宋，请君熟记有何难。”说完对着珣之举杯示意，满满的饮了下去。
视连只觉心中激荡，黎民黔首，芸芸众生，一方之主，举轻若重。他端起酒杯一口灌了下去，入口清冽，却是心火难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