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立于仓库门里,整个人都站在黑暗里,眼睛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只得静静地听,除了依稀几句外面工人搬搬抬抬的口号声,偶尔叫一两声的夜猫,便没了动静。
“唰。”的一声,不知是谁打开了仓库的所有灯,一瞬间亮如白昼,强光激的二爷下意识用手挡。
“郎先生,这里。”足够陌生的声音在空荡的大仓库里飘飘扬扬传到二爷耳边。
闻言看去,那人倚着背后的箱子,看着自己,相距二三十米远。“黄老板稍晚会到,他特意嘱咐我一定好好地迎接你。”那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二爷。
“黄老板不是说有东西吗,是什么?”二爷掏出怀里的卷烟,点燃一根。
“东西在他身上,他来了你也就知道了。先给你看个别的。”那名小伙子说罢转身往回走,二爷左手夹着烟,右手一直紧紧地扣在腰间的枪把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向后门,沿途看见的房门和地面都是干干净净,显而易见这里每天都有人来往。二爷琢磨,既然后门已经有人在,又何苦让自己开那个明显很久不用的前门。
带路的人打开一间关着门且靠近后门的房间,二爷被房间里散发出的浓重香烟味熏得停住了脚步。
“这是抽了多少?”领路人冲里面喊了一句。
“嘿嘿,九哥,兄弟们实在没事情做。”里面出来一个壮汉冲着领二爷进来的人说。
“那五个人呢?”
“还在还在,您放心。”
“郎先生,见谅,进来吧。”九哥说完率先进了屋子。
二爷皱了皱眉,壮汉见状连忙呼扇着二爷面前的空气“爷,您包涵。”壮汉做了请的手势。
“他们是什么人?”进来房间的二爷一眼就看到房间正中央五个头戴黑布双手反绑跪着的人,周围站了一圈人都站起来看着九哥。
“黄老板手下不安分的人。”九哥笑着点了根烟。
“这个,之前负责黄老板在霞飞路的饭店。刚刚查出他和**党交往密切,还是**党里不小的组织头目。”九哥轻松地指着第一人。
“他,黄老板的上任司机,现在将黄老板每天去哪里几点到的消息都高价卖给了**会。”
“保镖。”
“管家。”
……
“和我有什么关系?”二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没关系。只是今天赶巧了,刚把他们带来,黄老板就告诉我你也会来这。”九哥依旧轻轻松松。
“黄老板什么时候到?”
“快了吧。”九哥看了一眼腕表“别用枪,动静太大。”
“明白。”先前开门的壮汉满脸兴奋。
明白了即将要发生什么的二爷起身要出去,被门口的几人拦住去路。
“什么意思?”二爷扭头看着九哥。
“郎先生不要多虑,外面黑,不安全,还是留在屋子里吧。”九哥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吸着卷烟,又向壮汉行了一个眼色。壮汉拉开墙边的橱子,满满的各种刀具,把把透着寒意,件件带着血腥。
壮汉拿了一把匕首,走至第一个人身后,揪住那人头上的头套拽了下来。随着头套掉落,那人脸上的血慢慢流到地上。壮汉抓住头发往后扯,跪着那人的脖子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匕首慢慢的插进脖子,那人青筋暴起不断抽搐。壮汉使劲把匕首由肉里划出,一条血线喷薄而出。松开抓着的头发,人慢慢的倒地不再有任何反应,壮汉又走向下一人。
二爷转过头不再看,双手莫名的轻微哆嗦,掏出烟卷点燃,深吸一口,又听到了另一人的惨叫,二爷紧紧地皱着眉头闭眼。
“这场面怎么能让郎少爷见。”黄老板出现在门口。
“黄老板,你到底有什么事?”二爷压着火气。
“哈哈,怎么了,受不了了?来。”黄老板招了招手。
两人从后门而出,依着仓库边的路慢慢走着,后面的黑色西斯和二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我或许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可如果你真的不入这个局,日后你郎家在上海,举步维艰。”黄老板走在二爷身前“这时局,人们都找着适合自己的‘大树’,或乘凉,或避风雨。我在国人眼里是一个不错的‘大树’的选择,可是在洋人那,我和你们一样的分量。”话语中透出一种心酸。
“什么局?”二爷抓住重点。
“现在的上海看起来市容繁华,经济强大。那是因为有太多洋人在这里蚕食,在搜刮。可是如若将洋人剥离出去,上海也就不是上海了。”黄老板依旧的自说自话。
二爷只是跟着黄老板的步伐,不再言语。
“7月的会,没我说的那么光明磊落,相反,它无比黑暗。**党一直打着工人旗号做着自己的事,工人们罢工游行只是因为**党说的话太过诱人,让工人真的以为自己有所反抗之后就会带来生活上质的飞跃,痴心妄想。”黄老板冷笑。
“年初的罢工游行让我的几处工厂入不敷出,工人们闹完发现生活没有变化,权势们依旧潇洒,他们仍然是劳苦大众。可是人总是会觉得如果一次的反抗没有效果,可能是力度不够,进而会继续加大力度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可是闹来闹去,工厂停工,盈利场所歇业,归根结底吃亏的还是工人本身。”
“黄老板,你……”黄老板没有给二爷说话的机会。
“我虽是江湖中人,却也关心金字塔的塔尾。我承认这二十年的混迹里,我确实浑身鲜血,欠下无数命债,可是他们该死。”黄老板停下脚步。
“亦安,7月的会,原本的性质就是讨论如何瓜分上海这块已经被洋人吃的差不多的剩余的大蛋糕,你要代表我去。”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有第一次摸枪就要杀人的念头。我不缺手下,缺的是你这样的人。”黄老板看着二爷。
“我那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二爷点燃卷烟,低头吸着。
“你是必须要去的,现在你们郎家在上海靠的是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二爷无话可说。
“你要面对的是上海其余势力的出面人,不用担心,他们可能和你一样,此前都是无关这件事情的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才进入会场。”
“我要谈成什么事情?”二爷扔掉因为频繁抽吸已经烫手的烟嘴。
“保住华隆机器厂的地,任何条件都不换。”
“为什么?”
“工厂如果只生产衣服,汽车,那靠什么提高经济水平。”黄老板向二爷要了一根卷烟。
“资料都在车里,你带着,回吧。”吐着烟雾迎着车灯走去的黄老板带给二爷一种别样的从未有过的感受。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黄老板。”二爷开口叫住马上要上车的黄景立。
“怎么了?”黄老板伸回要开车门的手。
“我答应你,尽我所能。”二爷看着黄老板的轮廓。
“你还年轻,路还长,你有无限可能。”黄老板走到二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只想做点有价值的事……”
“轰。”一声剧烈的爆炸。
黄老板下意识护着二爷往前倒去,待回过神,二爷只听的见‘嗡嗡’的声音,眼前的仓库里涌出一大群人。二爷晃了晃头,看见旁边的黄老板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昏沉中二爷被送到医院,剧烈的爆炸声让他的左耳膜破裂。躺在病房里,伴着脑海中‘嗡嗡’声,二爷见到了许多未曾见过的男人匆忙走向旁边的病房,也有人时不时路过会看向自己。
二爷张了张嘴,耳朵依旧还是那个感受。起身下床,左右晃着出门去找黄老板。
一个护士拦住了二爷,只能看见嘴型,听不见任何动静的二爷急的用手锤了锤自己的耳朵,便感觉左耳里痒痒的,二爷一晃头,血液甩到了护士的身上,刚想用手去摸,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此时的郎爷正独自在办公室等儿子回来。等来的消息却是黄老板手下带来的郎亦安因为爆炸进了医院。
已近深夜,郎爷没有告诉任何家人,自己默默的穿衣戴帽。只是临出门前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上了车。
医院已经被黄老板的手下包围的水泄不通,郎爷费劲的证明完自己的身份才被放进住院楼。急匆匆的随着人来到二爷的病房前,郎爷没有选择直接进去,而是靠在门口的墙上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
“郎老板,我开门了?”一名手下问。
“开吧。”郎爷咬牙,进入病房。看见面前躺着的,还是完好的儿子,郎爷顿时泄了一大口气。
“他伤哪了?”郎爷问病房里的护士。
“左耳膜破裂,轻微脑震荡。”
“那黄老板呢?”
“黄老板在隔壁,不是我负责,我不清楚。”
郎爷闻言起身出门,去往隔壁。
“干嘛的?”黄老板病房门口站着十来人,面色紧张的看着过往的人。
“我是郎亦安的父亲,黄老板伤的怎么样?”郎爷看着面前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人。
“你不用知道,也不能进,走吧。”
吃了闭门羹的郎爷回到亦安的病房,看着还在昏迷的儿子“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好说,一天,三天都有可能。药换完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先生。”护士看着外面的阵仗怕引火烧身。
“麻烦你了。”郎爷眉头紧锁的看着儿子。
锦书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二哥已经好久没给自己写信了,想到这锦书坐起,点上煤油灯,一脸思念和牵挂的给二哥写信:
“二哥,我不知你在上海忙什么事,不过你要保重自己,记得吃饭。还有啊,至成告诉我了,我不在你身边,你就抽烟。别怪至成啊,他不是有意的,就是说漏嘴了。二哥,你一定记得少抽些烟。早些回来吧,我想你。
锦书
1928年6月10日”
折好信,仔细的放在桌子上,锦书打开窗户。今日星星不算多,依稀几颗,吹灭了灯,微弱的星光落进屋中,落在锦书的眼眸里。一颗一颗数着眼睛能看到的星星,锦书有些困了,起身关窗,褪衣睡去。
爆炸发生后的第二天清晨,二爷睁开眼睛,看见父亲站在窗前。
“爹。”一声沙哑的音色传出。
“醒了?还疼吗?”郎爷看着儿子的左耳。
“好多了。”能清楚听见说话的感觉很好“黄老板呢?”
“在你隔壁,不过外人进不去。”
“我要去看看。”二爷慢慢的坐起,不让头部有晃动。
郎爷扶着他来到黄老板的病房前,守卫的人已经换了一拨。二爷沙哑的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不行,谁都不能进,先生,抱歉。”保镖们很冷漠。
准备扭头走的二爷看见九哥在病房里出来“九哥,黄老板怎么样?”
“郎先生,你的伤如何了?”九哥打着太极。
“我无大碍,黄老板呢?”二爷焦急。
“那就好,您多歇着,我先走了。”九哥带着两个人很快的就消失在二爷眼里。
“回去吧,儿子,别急。”郎爷劝。
二爷在医院住了三天,一直没有机会进入黄老板的病房一探究竟。“郎先生,你今天可以出院了,勤换药,不要沾水。”护士用着自己最为熟练的语言系统进行表达。
二爷这次出院被保护的很全面,黄老板的人和郎爷自己的人紧紧地围着二爷,直到一路无事,安全的回到云顶山,黄老板的人才逐渐散去。
“亦安,怎么回事?”郎爷将关心二爷的张氏和亦汌都关在办公室外,独留自己和二爷对话。
二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但是却没有提华隆机器厂一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