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正午,阿吉从后厨回到前厅的时候,酒肆的食客已经换了好几拨,唯有东北角的那个汉子从早上一直坐到了现在。汉子一眼便瞧着了他,他只好微微摇了摇头,给那张桌子上换上了第十碟花生米。
“这位客官,像你这般吃酒的小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只是……”他是店小二,平日间迎来送往,脸上总是挂着笑,现在确是写满了疑惑。
这间酒肆向来生意兴隆,原因之一就是这里的酒,还有他们家招牌的酱肉。要说吃酒吃得多吃得猛的他见过不少,吃得时辰久的也不是没有,可如这汉子这般的那还真的是头回见。
“不妨事,我就爱这样吃。”李肃在笑,任谁见了这样的笑容都不会认为他有什么不舒坦,阿吉也是,所以终于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开始擦拭厅里的桌凳。
待见阿吉转过身去,李肃的笑容便开始不自然,因为他并不舒坦。这天底下应该是没有一个人在吃了大半天的凉水兑酒之后还能舒坦的。更何况,唯一的下酒菜还只有花生米。
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必须笑,只有笑出来才能让他稍稍忘掉不舒坦。至少这杯中之物总还是有些许酒味的,他再次安慰自己。
他不是专程来吃酒的,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三日后,兴隆酒肆,我来找你”
就单凭这么一张字条是不会让李肃动容的,重要的是字条裹着的东西。那是一块牌子,料子是一等一的黄金,正中用上好的和田玉石镶着个“张”字。李肃把牌子重新揣进怀里,一口干掉了杯中酒。
是他特意让店小二往酒里掺水,因为他不能喝醉,也是他坚持只要花生米做下酒菜,因为肉吃多了总会因为太撑而迈不开手脚;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坐就是大半天,一吃也吃了大半天。
“我一定要把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大卸八块!”他等得实在憋闷,不禁动了肝火,慢慢捏紧了自己的刀。
刀未出鞘,可谁也不会怀疑它的锋利,或许没有很多人认识李肃,可但凡常年在外闯荡的人都能认出这刀。
不良人的佩刀都是统一制式横刀,与军用大刀一般以熟铁为外皮,中间夹百炼钢,刀身笔直,暗喻秉公正直,覆土烧刃,利可断金裂石;刀鞘及刀柄又都以草绳绑覆,原本是警醒曾有恶迹的用刀之人,如今却成了不良人们彰显身份的象征——有劣迹者众多,能够被招为不良铁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当阿吉换上第十一碟花生米的时候,李肃松开了捏着刀的手。“小二哥,换好酒!上好肉!”他笑了,这次是真的在笑。
朝着他走过来的人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是一个女人,一个让任何人看了都不会想要拔刀的美人。“官爷这是等了好久了吧?”只见她姗姗走向酒桌,拿起尚未来得及撤走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李肃抱起双手,面露戏谑之色,“我要是你最好不吃这酒。”
“呵呵呵,难不成现如今你们这些不良人还开始用上了下药的手段?”
没有回应,李肃只耸了耸肩,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只见那女人一杯进口,还没及咽下便开始往外喷,“呸呸呸,姓李的你这品味还真奇怪!”
“哈哈哈哈”憋闷了大半天,李肃这回总算是大笑出声,“让你别吃你偏不听。不过,这里最奇怪的可不是我的品味。”
“哦?还有比你这品味更奇怪的?”
“我说的不是品味,是名字。”
“名字?”
“对,我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一个美娇娘偏偏要用老鼠做名字?”李肃确实是第一次见她,可那张字条上的字迹却已经见过好多次了。上个月初五大兴钱庄宝库内、十六日王财主的床头、廿三日威远镖行的匾额上都出现过同样的字迹,署名“飞天鼠”。
“老鼠可不会大白天的来酒肆吃酒”,女子舒展开了眉头,一双眼中满是天真。
“可你已经来了。”李肃当然不会觉得她真的天真。老鼠偷吃,这上了天的老鼠却专偷黄白货和玉石珠宝,短短一个多月间这神秘的飞贼已经让一众不良人抓破了脑袋。
这可是逗得整个衙门团团转的主,若非那块刻着“张”字的腰牌,李肃今日说不得要多带上些好手埋伏,将这贼人一举拿下。“既然来了你就一定要吃酒,而且要吃好酒,这家店的酒是这一片最好的。”
谁说老鼠只在晚上觅食?眼前这只母老鼠胃口就很好。李肃一直盯着她,她也在盯着李肃,两人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嘴巴,两大盘酱肉还有三坛好酒不消一个时辰已经被一扫而空。
“看不出姑娘真是好酒量!酒已经吃过了,是不是该说一说了?”
“还是说名字?”
“我是说牌子。”
“牌子?”
“你给我的牌子。”李肃收起了笑,脸上写满了严肃,“这样的牌子不应该再有。”
“可还是让我翻出来了,老鼠翻找出什么东西来都不稀奇的。”
“你知道这牌子?”
“我还知道你之前也一直想要这么一块牌子。”说到这里,她总算是收起了眼里的天真,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那个从不失手的大盗飞天鼠了。
李肃没有搭话,只是立起了身子,把背挺得更直了。既然她能够找上自己,那知道这些也是一早就预料到了的,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说也?难道……
“你在查的事情我也在查,我也一直想要这么一块牌子的。”飞天鼠似是看穿了李肃的心思,直接解答了他的疑惑。
“你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一带可没有哪个财主会收藏这东西。”
“应该说这东西就不可能在任何活人身上,所以我是从死人那里得来的。”老鼠一边说着一边见李肃开始眯起双眼,“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有掘坟搜尸的癖好。”
“哦?”
“确实是一个死人,可这个死人能坐能走,也能吃酒。”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