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
这一嗓的雄浑威严震得县衙屋顶上的青瓦嗡嗡作响,皂班刽子手洪豹宛如一尊八尺石碑矗立在公堂中央,金刚怒目,睥睨众生!
洪豹上身挺拔不动,脚步回转退至侧方,知县老爷冷大人缓步从暖阁东门走进,在三尺公案前站定,低头看着师爷置于公案上的状书,鼻息闷哼一阵这才落座。
公案左侧摆有一把椅子,跟前立着一位老者,正是九津县县丞章群,在给冷大人行完礼后,也不疾不徐的落座。
冷大人拾起笔架上的朱笔开始点名,洪豹高声唱名,原告便被衙役引入公堂,刚跨入朱红大门槛便闻到一股淡淡香气,这原告心下一阵狐疑,却无暇多想,直直跪下,等待受审。
“堂下可是赵十七?”冷大人轻声向堂下问询。
这赵十七满身满脸血污,双手双足焦黑,趴在东面跪石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声音嘶哑的哭喊道:“正是小奴十七,大老爷为小奴做主啊!大老爷!”
啪的一声脆响,县丞章群熟练的在公案上拍了下惊堂木,冷大人不防备竟吓了个激灵。
“混账!公堂之上岂可大声喧哗!置我大黎帝国刑律的威严于何处?”
赵十七身体缩成一团,不敢做声。
“你原是谁家奴隶,有何冤屈,从头道来”,
冷大人把惊堂木往自己跟前挪了挪,跟赵十七说道。
“是,是,小奴原本是赵庄赵家的奴隶,只因主人家变故,我等一众奴隶变成了游畜。小奴现在是薛家的佃户,本月初六我带着儿子铁栓去仙子岗林子里挖野菜,不巧挖到一扇石板门角,顿时觉得稀奇就把石板掀开却发现原是一处墓穴,真是穷极生胆,寻思能找到几件死人的物件卖了给家里糊口,我便叮嘱铁栓在外,自己下了地道去......”
提及铁栓,赵十七不禁哽咽,擤了擤鼻继续说道,
“我往地道里越走越深,点了松枝照亮,才发觉这里早就有人来过,最里面的棺材也被人掀翻在地,正骂自己运背,却听我儿铁栓喊我,我回头顺着声音找,铁栓正在另一间墓室中手里,捧着一只黑碗,惊喜的叫着‘爹,你看,我找了个碗,这个大碗比咱家里的碗都好,一点没破,咱们带回去给奶奶盛饭’我正想骂他不听话自己跑下来,不料还未张口,那个墓室便塌了,我冲上前已是不及,有大石坍落,把我儿砸在了下面,我儿铁栓......我儿铁栓他怀里还抱着那个黑碗,身体已经......”,
赵河控制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冷大人本来眯着眼,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可听到黑碗,心头不由咯噔一下,却佯装无意的问道,
“赵十七,你说的黑碗是什么样的?”
“大人,那黑碗比寻常海碗还要大一圈。”
说着用手比划起来,
“再就是黑,特别黑,乌黑乌黑的,往碗里瞅更黑,黑的让人头晕心慌......”
“好了好了,你继续说案子。”
赵十七挺了挺腰,
“我儿铁栓没了,那个黑碗可没一点损坏,我回去把我儿安葬好,家里也哭成一片,那个黑碗摆在灶台我越看越气,想摔了,却又寻思这是我儿用命换的,哎,后来薛管家来收租,瞧见了这个黑碗,跟我说他要带走,可以给我两个铜板,我不肯,那个碗也算是我儿铁栓给我留的念想,薛管家又磨了一阵,就走了。”
冷大人拿起公案上的案卷,朱笔轻点,
“可是这个薛五?”
赵十七点头应着,洪豹高声唱名,
“传,薛五入公堂!”
只见一猫头狸眼的小老头弓着身子钻进堂内在西边跪石上跪下,
“小奴薛五,这给青天大老爷磕头啦!”
冷大人眼睛略微睁了睁,
“薛五,你可是薛家的奴隶?”
“正是,小奴给薛老爷当差管家二十几年啦,我家老爷您是知道的,他时常提起您的公正廉直......”小老头咧开横长的嘴巴越说腰板越直,短脸上的褶皱愈挤愈密。
“放肆——”冷大人微愠的长音传下堂,薛五赶紧低下头,
“是,小奴放肆。”,
“薛五,这是公堂,不可攀谈其他,有损堂威,你可明白?”
“是,小奴明白”
“赵十七,你继续说。”
“大老爷,薛管家那天离开后,隔三差五的来我家软磨硬泡,不断加价,非要买这个黑碗,我赵十七贱命一条,生性又自知愚钝冥顽,我却只认一个理,这个碗是我儿命换的,就是多少钱我也不能卖了!”
赵十七上身前躬,声音局促起来,“谁知昨夜,薛管家带了十几个家丁壮仆烧我宅屋,杀我老母和妻女,大老爷啊!您要为我做主啊!”
赵十七直觉气血上涌,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大人,赵十七他一派胡言,不可轻信啊!”
薛五赶紧仰起头喊着冤枉。
冷大人瞧了瞧昏厥的赵十七,传令衙役叫郎中来,随后转头看向薛五,
“昨夜你是否如赵十七所说带着家丁在他家里纵火?”
“大人,昨夜小奴确是带着一众家丁在这贱畜家,但是并未纵火,他的老母妻女被烧死跟我们可没关系。”
薛五摊开手撇着嘴,一副无辜状。
“深更半夜,你们在赵十七家做什么?”
“回大人,这个赵十七租种我们薛老爷十亩良田,却偷奸耍滑,想尽歪招儿不肯老实纳租,我们老爷是菩萨心肠,不愿意和佃户们斤斤计较,可这赵十七却一副狼心狗肺,整天叫嚷纳不起租,我前些日子偶然看到他家有一只陶碗,黑不溜丢的,您知道我家老爷就喜欢这些个玩意,陶啊瓷的老物件,我说与老爷听,老爷挺有兴趣,嘱咐我花钱买来,可这赵十七却不知搭错了哪根弦,任凭加价就是不卖,你说这赵十七一个游畜他懂什么古董古玩,老爷喜欢这碗是抬举他,给他脸,他倒好就是不要这脸。”
薛五嘴上的几根毛在空气中乱舞,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后来我把这事儿学给少爷听,少爷是个暴躁气性,登时急了眼,不管三更午夜愣是带着家丁赶去赵十七家问个明白,一个贱奴这么哏到底是个啥意思?”
这薛五连珠炮似的说出这些,心中也安稳许多,心想我一句一个老爷一口一个少爷,你县太爷官威再大也得给点面子不是,不自觉的胆壮了起来。
“传这个——薛家少爷。”
冷大人一边把玩惊堂木一边向洪豹吩咐着。
“传薛奇入公堂!”
余音未消,一袭华丽的绸缎长袍和一顶乌黑油亮的瓜皮小帽被一根竹竿撑着飘了进来,众人仔细一瞧原是一个人,身材奇高,不过却似干柴般瘦弱,心地淳厚的衙役心中不免叹息,甚至生出一丝同情心,地主家也没粮了吗?
“小民薛奇,见过大人”,这薛家少爷不开口则罢,这一句,仿佛针尖儿划铁片儿,尖细的声音好似毒蛇的信子,钻进众人的耳眼儿深处,痒得令人欲生欲死,偏偏挠它不着,真真让人心烦意乱。
不知是薛奇这一嗓,还是郎中半天这又掐又扭,赵十七总算是醒了过来,瘫坐在地喘着粗气。
冷大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调整下坐姿。
“薛奇,本官问你,昨夜你是否带家丁前去赵十七家?”
“回大人,是,小民昨夜是带家丁......”
冷大人抬手在面前赶蚊子似的一挥。
“本官问你,你回答是否便了,无需多言。”
薛奇一脸疑惑,终于回了句,“是”。
“薛奇,你去赵十七家可是为了弄个明白他赵十七为何地租不交陶碗不卖?”
“是。”
“那是你教家丁纵火烧了他的茅屋?烧死他的老母妻儿?”
“大人我冤枉啊!我从未教人纵火,更没有害死他的老母妻儿啊,大人......”
“大胆薛奇!”冷大人猛的站起身来,声色俱厉,惊堂木在公案上连拍两次,公堂内的气氛骤然凝重。
许久,冷大人深出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道,
“薛奇,我方才怎样和你说的?我让你回答是否便可,本官的话你当耳边风啦?本官再问你,你是否教人纵火杀死赵十七老母妻儿?”
“否,否......”
薛奇嘴唇颤抖着挤出这几个字。
“很好嘛,你莫要激动,本官自有公正。”
冷大人重新坐下,拿起状书,指头轻轻敲点其中文字。
“薛奇,这状书所言,你令家丁拷打逼问赵十七黑碗下落,可有此事?”
“否。”
“那赵十七头部瘀伤和身上血污哪里来的?”
薛奇瞪着眼睛,欲言又止,这可如何回答,是否都不对,无助的望着薛五。
“大人,小奴在场,小奴知道详情。”
薛五接住薛奇求助的眼神赶忙向冷大人磕了一个。
“好,你说。”
“大人,昨夜小奴和少爷来到赵十七家,却不见其踪影,问他老母妻儿都不知其去向,遂退出门外等了片刻,后来赵十七不知从哪回来,正巧被我们堵个正着,我们少爷想问他几句话,却被他破口大骂,还侮辱我们老爷,少爷气不过,打了他两巴掌,谁曾想,这时宅屋却着起火来,我猜想她们娘们家的是想给赵十七烧火做饭,却不小心走了水,就那么烧起来了......”
“你胡说!你放屁!”
赵十七梗着脖子大声叫着,身体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大胆……刁奴!”
章群怒视堂下,伸手在公案上乱摸,他哪想到惊堂木早被冷大人藏进了袖口袋,没拍到惊堂木,威严便减了几分,不过这声厉喝还是吓住了赵十七。
“这公堂之上岂能容你等刁奴喧哗造次!目无王法吗?本……县丞念你家破人亡,姑且饶你一次,再犯,先治你个咆哮公堂之罪!打你一顿板子是轻的!”
赵十七神情木然,跌坐在跪石上,泪眼干涸,胸口起伏,不能自己。
此时薛奇与薛五对望一眼,嘴角不禁上翘,心想我薛家在九津县经营几十年是你们这些贱畜动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