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份了一个月,白苍宁听下人来报,晏晏又开始绝食了。
他走到她床边,见晏晏翻身朝里躺着,肩膀微微地抖动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她在装睡。
他坐下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玩这么幼稚的把戏,你什么时候可以玩高……”
话音止住,白苍宁低头看了眼插进胸口的那把刀再看向她,她握着刀柄,喘着粗气,瑟瑟发抖犹如风中残叶,像极了初见时躲在宋博衍身后的胆小模样。
他勉强笑开,右手抬起覆上她的眼,“晏晏,别怕。”
说完,他的手猛然垂落在床沿边,高大的身体往后倒,一朵红花在他衣衫上缓缓绽放。
晏晏扔了刀,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没有焦距。
她只听见混乱的一片,好多声音混杂在一起。
她想起宋博衍,想起大火发生时那些被烈火焚烧的呼救声,宋博衍捂着她耳朵不让她听,可如今,她孤立无援。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下次我真会杀了你!”白老爷悲痛地坐在椅子上。
晏晏动了动唇,手抬起又放下,她背上行李往外走,走到大门时遇见了管家。
那一句没能对白老爷问出口的话,终究是对管家说了出来。
杀人抵命,不送我见官么?
管家摇摇头,公子遗言,余生望你珍重。
晏晏似木头般僵硬地挪动脚步离开,一步,两步……她出了白家大门,一场初雪竟飘然而至。
冬天了呀,难怪她的心这么冷。
*
两年后,晏晏成了游荡江湖的神医方舟之徒。
说来也是一段奇遇,她从白家离去之后,辗转到了一个小村庄,那里正发生了一场瘟疫。
村民大部分都染上了瘟疫,可没人敢喝那怪老头方舟开的药,因为在方舟到之前,也有一位神医到过那村庄。
他的药,一喝毙命,导致村民不敢再轻信于人。
方舟脾气古怪,见无人相信他,也不强求,生死是大事,别人不操心,他也不会操那个闲心。
晏晏听闻此事后,自荐去照顾瘟疫病人,没两日,她也染上了瘟疫,她不听别人劝,端上方舟开的药就要喝。
方舟问她,“不怕喝了当场毙命?”
晏晏在地上写了一句话,“同样都是死,只不过时间问题,若药有效,便是我赚了。”
方舟瞧着她的眼神更深了些,之后,当然证明药物有用,瘟疫也得以解决。
方舟听晏晏说她是孤儿,无牵无挂的,脑门一拍就收了她为徒,还将她的失语症一并治好了。
“师傅,这个病人我们要接吗?”晏晏刚收到了一封信,是红坊的花魁差人送来的,她说自己不能随意走出红坊,特意请神医到红坊诊治。
晏晏怕师傅不喜在烟花之地看病,便有些犹豫。
“接,两倍诊金可多了。”
晏晏看师傅答应得豪爽,没想到到了约定时间,他竟溜了个没影,让自己去诊治。
晏晏喟叹一声,提着药箱坐上了红坊的轿子。
到了红坊,晏晏很快给花魁诊断完,是一种脸部常见的皮肤病。
晏晏开完药方,目光不经意落在梳妆台一副叶片型白玉耳坠上,她目光闪了闪,继续说:“按这张药方来,用法注意事项我也都写在了上面,一月之后你的病自可痊愈。”
“谢谢小神医。”花魁带着薄薄的紫色面纱,那双眼已是勾人心魂。
晏晏诊完病后,从后门走时瞥见了一个男子,他衣衫破旧,坐在一张很窄小的板凳上,垂着眼麻木地洗碗。
带路的人见晏晏没走,退回来见她在看那个洗碗工,笑道:“怎么,小神医对他有兴趣?”
晏晏一言不发,那人仿佛找到了乐子,又说:“那个人是我们花魁肖愿心领回来的,起初说是大富人家的公子,结果最后才知道就是一公子的穷伴读,我们花魁以为钓了个金龟婿,没想到是阴沟里翻船……”
肖愿心原形毕露后,宋博衍本来想走,可老板说他缠了肖愿心那么久,自然要给钱。他没钱,他们就把他压在这儿做苦力,他跑过两次,逮回来后又是一阵毒打。
晏晏走过去,她蹲下身抓住他的小臂,“衍哥哥。”
宋博衍手一滑,打碎了一个碗,他条件反射地瑟缩,生怕有人来打他。
“小神医,我们走吧。”带路人催促。
“带我见见你们老板。”
晏晏见完老板后,用花魁给的两倍诊金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换了宋博衍的自由。
一个苦工,留在那儿毫无用处。
晏晏把宋博衍带回家,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清朗俊容一如往昔,只是那双手已经粗糙了很多。
“晏晏,是你吗?”
“是。”
“你会开口说话了?”
“一年前,师傅治好了我的失语症。”
宋博衍沉默许久才开口,“晏晏,对不起。”
他当时真被迷了心,才会舍弃这个曾发誓要呵护一辈子的人。
他和晏晏说了很多话,他说那年花灯会上,他见晏晏那么喜欢那对耳坠,便想买来偷偷送给她。
可等他返回摊子,他遇见了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肖愿心。
那半月之期的补课,是他为了和肖愿心谈情说爱找的借口。
那天夜里,他出门是约好肖愿心私奔,没想到公子赶了过来。
【宋博衍,你就这么抛弃晏晏她定会伤心。】
【你为了这个女人连我们这几年的情谊都不顾了吗!】
公子为了晏晏一心劝他,可陷入爱情里的人都是盲目的,他对晏晏的愧疚终究大不过对肖愿心的痴迷。
当天,他和公子闹得很僵。
宋博衍想起自己第二次逃跑,在路上得知了白府公子的消息,他竟不知公子爱晏晏爱到那般地步,明明是他与人私奔,公子却故意制造一场溺水身亡事故。
公子宁愿让晏晏相信是他白苍宁因嫉妒杀人,也不想让晏晏知道自己是被心爱之人抛弃,他怕她有轻生念头,就以仇恨来激她。
是他对不起公子,是他对不起晏晏。
“那个满月荷包里的东西,你看过吗?”
宋博衍一脸悲痛摇头,当日肖愿心吃醋,他迫于无奈把荷包扔在了路上。
他不知里面有东西,也不知是何东西。
“那里面我放了一缕青丝,我一直很想告诉你,纵然生有坎坷,但依然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圆满的未来。”晏晏哭了,哭得比她曾经的每一次哭都要压抑,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可没想到我一腔真心错付,还践踏他人真心。”
宋博衍只觉胸腔一阵阵抽搐,“晏晏,对不起,我宁愿自己死也想公子回来,真的对不起。”
时至今日,晏晏才将初雪那天未哭的眼泪尽数落了下来。
——晏晏,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是不是?
脚踝似乎还沁在冰冷的潭水里,可眼前再也没有为她捕鱼的公子。
*
又一年花灯会上,晏晏路过首饰摊,她拿起一对珍珠耳饰。
“老板,多少钱?”
“一两银子。”
晏晏把银子递过去,却突然被一双大手拦住,她寻着看过去,竟一瞬间落下眼泪。
是他。
“本公子不是说过么,小摊上的首饰太丑了,呐,这是我在京城养伤时给你买的。”白苍宁从怀里拿出一对雁鸟耳饰,眸光跌荡开一片温柔。
“公子,你的伤……”晏晏盯着他,唤出的名字都轻轻地,生怕惊扰了眼前人。
“就你那柔弱力度,能伤着本公子么?”他摸了摸她的脸。
“真好。”
“晏晏,现在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是不是?”
晏晏重重点头,“是。”
摊主瞧着眼前姑娘半天不拿银子,还一脸的喜极而泣,他纳闷着歪了下头。
空无一人啊,这小姑娘在瞧什么?
下一秒,晏晏拿了耳饰抬步离开,摊主脸色一变准备拦住她,却有一俊俏公子现身。
“她的钱,我付了。”
摊主拿到钱自然乐滋滋,准备找钱时那公子已经往前走,追着那小姑娘去了。
他不禁感叹一声,真是有钱的公子哥啊,刚才就他戴的那个血玉手镯买下整条街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