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尘看着静静躺在仙殿地面上的俞九熙。
感觉自己的血缘同空气一般凝固了。
救与不救已经成了难题。
脑海中不断呼啸着她离开了自己四万年，离开了自己整整四万年了。
他还在犹豫些什么？
仙界吗？名誉吗？
嬴尘自己都不得知。
他感觉到了昏迷中的俞九熙的生命同殷红的血液在慢慢流逝。
她还会离开他吗……
哪怕他的神智没有认定，嬴尘的身体已经先一步上前抱起了俞九熙。
昏迷中的俞九熙忽然感觉自己从黑暗冰冷的雪地里来到了温暖似春的草坪，四周也传来一丝丝薄荷的香味。
她好久没碰到过阳光了。
嬴尘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了许多，试探一下她的鼻息，胸膛中那颗原本摇摆不当的心安安稳稳地落到了地。
她很轻，就同四万年前那般。
只是四万年前，是她娇横地扑进自己的怀中，自己只是淡然地看着她的所作所为。
并不知道她当时在自己怀里嬉笑着的模样将他冰存在心底的那一扇门缓缓推开了。
嬴尘向前一步步走去，打算带她回自己的寝殿。
他的步伐稳健又迅速，俞九熙此时感觉自己随着一小片云在飘荡，而四周空白无物，就独留她一人。
可是她无法动弹。
嬴尘感觉得到怀中之人的柔软和香甜，正侵犯着他。
他紧绷着臂膀的肌肉，不让昏迷受伤的俞九熙感受着嬴尘的颤抖，而感到任何不适。
仙殿巨大，而俞九熙又无法使用法术，半晌，嬴尘才走到了神殿门口，口中念了一个诀，浓郁的仙气便向外涌出。
嬴尘迅速走了进去，将她轻轻放在崭新的床铺上。
他几乎不睡床铺，如果是累了便起身打坐，才能够第一时间感受到五界的动荡。
蠃尘原本清明一片的凤眼中现在倒映着俞九熙的影。
这是什么感觉呢？
不得而知。
她羸弱的呼吸一下下轻扰着他的神智，他的魂魄。
嬴尘微微闭了闭眼睛，微叹了一口气，利落地转身随手掐了一个诀，拿出丹炉，为她凝起了丹药。
俞九熙在微凉的床上静静地躺着，她的脑海间有一股记忆在慌乱的穿梭，她想要捕捉住它，却无法动弹。
对于嬴尘来说，一颗疗伤丹不过是如同凡人吃饭一样容易的事情。
不多时，丹药凝聚，一颗晶莹的小药丸上面唯有淡淡的斑纹，嬴尘在心底默念了一句“收”，那颗原在放在丹炉中的丹药已然腾起，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嬴尘转身看向俞九熙仍旧紧闭着双眼，秀眉微蹙，白皙的皮肤有些许伤痕。
他向她走近几步，将那丹药放入她的口中，指尖顺着她柔顺的青丝滑下。
月出佼兮，佼人撩兮。
他曾经不理解为何凡人总说单看一人之貌便能撩动人心。
俞九熙无意识的“唔”了一声，感到自己口中的清甜顺着喉咙滑下，渐渐散至全身。
有人在给她疗伤？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了眼前的这个面容清冷的男子，正是之前那站在她面前的那厮。
俞九熙不知为何，嘴角又擒起了一丝淡笑，但这丝笑容在嬴尘的眼里是讽刺，是不屑。
她干渴的喉咙因为清甜变得湿润了些。
俞九熙眯起眼，迷糊道：“你是谁呢……到底是谁呢……”只是说罢，便再次感觉到如潮水涌来的疲倦，又晕了过去。
赢尘看着这一切，千百年来毫无表情的俊脸荡起了涟漪。
他微微摇了摇头，接着端详着俞九熙的容貌。
曾经他可能都没有好好看过她一眼，直至仙魔大战上他才看清过所谓魔神的容貌。
那时，在血红的地面上，她跪地仰头看着他，黑色的青丝飞扬，白皙的皮肤和微微泛红的眼睛，惹人怜爱又美至极致，她的嘴角到最后都是扬着的，哪怕看着她所谓的心上人亲手杀死她，也是笑着的。
没变。
一点都没变。
嬴尘微微垂眼，感觉到胸膛中的冰封的那颗心重新跳动了起来，很微弱全让人安心。
仙殿内——
孑池看着面前“乾坤袋”的碎片，脸渐渐阴沉了下去。
逃走了吗？
不，她还没那么大本事。
孑池缓缓在碎片前方蹲下，伸出手指拾起一小片碎片放在鼻息下试探。
忽的一愕，紧接着剑眉紧皱。
是……嬴尘？
他的思绪中闪过种种可能，偏偏没想到是那最为冷漠的嬴尘。
孑池轻磨指尖的碎片，思考着什么，半晌后起身，跨步走出了仙殿。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眼底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危险。
床铺上的俞九熙浑身无力，但神智已经逐渐清醒。
嬴尘看着面前气色慢慢红润起来的女子，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伸出略微苍白的手开始为她疗内伤。
俞九熙感觉到外界的压迫，情不自禁轻哼了一声，眼睛紧闭，秀眉微蹙。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灼热般滚烫，仿佛就被蒙在一个锅里煮着，呼吸有些不顺。
但原本脑内不断乱窜的那抹画面突然缓速下来，仿佛引诱着俞九熙捕捉住。
快了快了……
已经触手可及了……
嬴尘手心中源源不断地送出神力，看着手心下方的人的额头渐渐滚出一滴晶莹的汗珠。
有些不解。
按常理，她不应该会流出那么多汗，更不用说呼吸困难。
是锁灵痣的强制压迫吗？
此时的俞九熙触碰到了那一抹画面，现在看看四周。
嗯，荒无人烟，身边有一块石碑。
……
这挺像之前她掉进魔潭后的场景。
俞九熙微微叹了口气，走向那块石碑。
既然第一次是那么回去的，那就再来一次。
她原本离石碑很近，是扑过去就可以抱住的距离。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
还没到。
又向前迈进。
还没到。
……
她好似在原地不动。
忽的，眼前一黑，画面一转。
一个红衣女子靠在那块巨大的石碑上，她细长白皙的小腿露在外边，而她的面前站着一位白衣男子，但那张脸仿佛被烟雾盖住了似的，俞九熙是怎么也看不清。
“哎，你是嬴尘，汝真于此？”那红衣女子略带娇蛮的声音传来，但听语气，可判别出来是十分开心。
那个白衣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
红衣女子不以为然，突然凑近那男子，几乎是可以鼻尖碰到鼻尖的距离。男子缓缓抬起视线，注视着她。
时间静止，细腻的风，划过衣间。
她感竟受到一丝燥热，往后退了几步，道：“过个几月，便是仙魔争战了，汝理应知道魔界几乎没什么胜算不是吗？
白衣男子冷漠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红衣女子自然是不太高兴。
“别那么冷漠，虽然汝冷漠孤也甚是欢喜，但此为正事。”
“……”
“汝理应知晓魔界近日魔力堪弱，孤需要自方土地。”
“放弃吧。”
“而且你们仙界……什么？”红衣女子一愣，“你让孤放弃？”
白衣男子没有回复，但可以说是默认了。
那红衣女子嗤笑一声，想必此时眼底已是满是嘲讽。
俞九熙眼前再次昏转，看见了那之前尸骨遍野的场景。
那原本有些骄横的红衣女子此时虚弱不堪地躺在殷红的血泊里，娇蛮的声音变得十分干瘪，“汝曰汝会救孤的……不是吗？”
白衣男子仍旧没有任何发言。
红衣女子仿佛习以为常，有些不甘心道。
“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诉说着绵绵情意。
最后视死如归地笑了一声又道。
“杀了孤。”
“杀了孤吧。”
“最后一次麻烦你……杀了孤。”
白衣男子仿佛没有任何的感情，当真持起了手里散发着蓝光，沾染着血的白剑。
嬴尘看着俞九熙从不断地流泪到嘴里念叨着些话语，渐渐也是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
她为什么会哭呢？
是梦到了些什么吗？
他微微弯腰，用指尖轻轻抹去俞九熙脸上的泪。
她的内伤并没有好，需要丹药的功效来助她疗伤。
嬴尘眉头微蹙，正准备转身再擦拭她额头上的汗珠。
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白袖。
嬴尘一愣，没反应过来，突然一股强大的力扑倒了他。
“你，你醒了?”
九熙抓住他的衣领，用手捂住他的嘴，轻轻的，温柔的。
可能是中了毒，身体都在发热，脸颊也已泛红。九熙撑着床板，她体力不支，整个娇小的身体扑在了嬴尘的身上，不知道为何，九熙感觉控制不住她的身体，她注视着他，渐渐的，模糊的眼神，离得越来越近，她想亲吻他，干燥的唇微微有些起皮，却掩盖不了唇的柔软与温柔。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这一颗心。不管他是否接受。
嬴尘不知如何是好，想安定住她，可是却看见她眼睛里的泪。
她不肯放走他，好怕再也不会回来。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这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和眼前那双已经通红的眼眸。
俞九熙的双手紧紧扣着嬴尘的手腕，紧接着一股五味杂陈地感觉涌上心头，眼泪不断从眼眶内滑落。
强烈的思绪也同样涌上。
她算是什么？
她到底算是什么！
他曾经说过爱过。
但只是爱过！
他放弃了她，而是选择了名利！为什么不相信她，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可笑吗？悲哀吗！
俞九熙看着眼前的男子，再也讲不出半点词句。
但暴虐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嬴尘平静地看着她，给人一种淡漠的疏离感。
但他心底又何尝不是痛苦万分呢？
他是神。
他掌管天地。
魔神掌管地狱。
两人本就是不想通的。
不该如此。
更不能如此。
亲手杀死，为最好的结局。
俞九熙质问着，愤怒着，却等不来任何回答。
她好累。
好累了。
她好想离开啊。
她好想回到自己的小家啊。
她不想待在这个褪去人皮便是恐怖傀儡的地方。
她，
是个错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