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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就这样,我和换芝又恢复了过去的大学生活。两天以后,宋军和洪扬叫我过去“小聚”。

宋军和洪扬是我大学时最要好的同班同学。两个人性格迥异,却经常在一起厮混。宋军的性格有点像我,不爱说话,爱看书,朋友不多,在学校属于默默无闻的一介草民。洪扬正好相反,热情开朗,爱交朋友爱热闹,是我们班的班长和系学生会的主席。毕业后,宋军在学校附近跟人合租了一间房子,继续复习考研。洪扬在系主任的推荐下,去了开发区财政局工作。

我先去找宋军,他就住在与财院一路之隔的西张村。这个村里的很多房子都租给了财院的学生。这些临时村民里面,有刚毕业找工作的,有像宋军这样复习考研的,也有偷偷摸摸同居的。

尽管宋军在电话里仔细交待过去他家的路线,但是西张村就像一个大迷宫,小巷枝枝蔓蔓纵横交错,我走走停停,颇费周折。我沿着村里的大路直行,在一家“好再来”小饭馆处拐向右手一条小巷,走了几百米,找到“惠众”小卖部,拐向左手小巷,从这里数第三排房子最里面那家就是宋军的住处。

院子的大门敞开着,我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朝里望了一下,立即引来一阵疯狂的狗叫声。宋军闻声掀开门帘喊道:“进来吧,狗拴着呢。”

那条狼狗恶狠狠地直瞪着我,前腿按着地面,作出要扑上来的样子,宋军走过去厉声喝止。我一溜小跑进了宋军的屋子,心仍然跳个不停,腿肚子有点发软。

宋军跟在我身后进了屋,满不在乎地说:“这条狗就是叫得凶,其实不会咬人。我都住了半年了,每天回来它还叫。”

我喘息未定,打量起这间小屋子。屋子大概只有十来个平方,各种家什摆得满满当当,光是那张上下床就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靠窗户的墙角还支了一张破桌子,旁边摆着一张小饭桌,屋子当中是一个小铁炉。房子虽然是西房,但炉子烧得很旺,屋里挺暖和。我一边凑近炉子烤火一边问道:“你屋里冬天不冷吧?”

“不冷,挺好。”宋军边说边拖过两把小凳来,我们围着炉子坐下。

他又说道:“住平房就是冬天生炉子比较麻烦,以前有好几次半夜炉子就灭了。第二天早上冷得不想起床,可是还得生火,那种感觉最不爽了。现在我学会烧火炉了,屋里挺暖和。”

“你这是入乡随俗,快成西张村村民了。”我说。

他笑了,“我现在觉得这边挺好的,我家在皖北农村,冬天一般不生火,实在冷得熬不过去,就在屋里烧一个火盆。这边煤多,每天烧炉子,冬天不挨冻。”

“冬天房租涨了吗?”

“不涨,就是另外再交二百块钱的取暖费。”说完,他问我吃过早饭没,我说在学校食堂吃过了。

“那也再吃一点吧。”他边说边从炉子上取下一个红薯,掰开两半,递给我一半,“我早上懒得出去吃饭,就烤个红薯,凑合一下。”红薯在炉子上烤了一夜,热气腾腾,又软又甜。

宋军突发感慨,“想起来,还是学校好。冬天宿舍那么暖和,食堂不管几点都有饭,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啥心也不用操。”

“是啊,不用起来捣炭生火。”我笑着说,“可是,咱们上学的时候经常骂学校,恨不得早点离开那个破地方。”

“人就是这样嘛,经历过了才知道以前的好。”

吃完红薯,宋军倒了两杯茶水,递给我一杯,“再坐会儿,咱们十点半走,去找老洪。”

我俩围着炉子坐了一会儿,宋军站起身往炉膛里夹了块炭,炉火烧得更旺了,烤得人身上暖暖的。

我问宋军今年考研考得怎么样。

宋军苦笑着说:“我的水平你还不知道,我英语基础太差了,学不进去。后来基本放弃了,一到周末,洪扬、史清风那几个货就来找我打牌,一打就打到半夜。你说能考得怎么样?”

其实,我也知道宋军的英语比较差,但我还是安慰他说:“那不一定,考试偶然性因素很大,分数出来才能知道。”

“平时具备那个水平,考试才有偶然的可能,我连英语四级都差点没考过,哪有机会考研达线?”

说真的,我打心眼里盼着宋军能考上。对别人来说,考研只是众多选项中的一项。而对宋军来说,除了考研之外,似乎看不到其它光明的出路。他曾经想早点工作,好帮贫困的家里减轻负担,但是找工作四面碰壁。我还替他鸣不平,现在社会只看表面现象,谁的证书多、会来事,就用谁,其实宋军是个非常内秀的人,他的素质和能力是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逐渐展示出来的。

宋军从桌子上拿过一包烟,抽出两支,递给我一支。我突然想起我兜里还有一包烟呢,那就是准备给宋军的。

我掏出那包烟递给他,“我在杭州买的,利群,应该比你那蝴蝶泉好吧。”

宋军笑着拆开烟,我俩一起抽了起来。我平时不抽烟,可我喜欢和同学在一起抽,尤其是和宋军这种深沉的文人在一起。

烟雾袅袅中,我居然有一点头晕。借着这股劲,我问:“你和淑娜怎么样了?”

宋军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沉重地吐出一口烟,“唉,已经不联系了。”

汪淑娜是宋军的女朋友,也是我们同班同学。听说,她爸嫌宋军家里穷,又是农村的,就特别反对他俩继续交往。大学毕业后,淑娜回她老家税务局工作了,宋军考过公务员、考过研究生,但都没能如愿。在这种情况下,淑娜爸爸的态度更坚决了,听说淑娜曾经跟家里闹得很厉害,现在看来,还是抵不过家庭的阻力。

我有点后悔,这个话题肯定戳着了他的痛处,他沉默了,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宋军这个人,太重感情了。

外面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炉子里冒出一股浓烟,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宋军看看传呼机上的时间,说:“咱们准备去老洪那里吧,你再喝点水,我把火压住。”他起身走到院子里,铲了一铲子煤面,仔细地盖在炉子里。

安顿好屋里后,宋军锁上门,我紧紧跟在他身后。那条狗例行公事地叫了几声,就钻回狗窝躲避严寒了。

我俩向公交车站走去。今天上午一直刮风,天气格外冷,村里的小路上随处可见污水结成的冰,路上行人很少。

宋军喷着白气问:“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村里的人都在干吗?”

我想了一下说:“打麻将,除了这个,没别的事干啊。”

“对了,村里人到了冬天每天就是打麻将。我在这里住了半年,发现这个村的农民太享福了。村民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维持生活,而且是相当不错的生活。就像我房东,夏天在戏台下打牌,冬天在家里打麻将,中午喝一顿酒,下午睡一大觉,日子美着呢。”

我问:“那他光靠房租能够一家人生活吗?”

“我房东的那个院子,正房四间,他家人住。东西房和南房总共有六间,都租出去了。东西房每月房租二百,南房一百五,一个月房租就是一千一百块,快够一个人上班的工资了。另外,到八月十五和过年,村里还给发钱发东西,足够一家人生活了。”

“那他们不种地吗?”

“村里的地已经被征了,要盖高层住宅。以后,就连这个村子都要拆迁,村民变成市民。”

我有点不太明白,“那以后村民怎么生活呢?地没了,院子也拆了,连房租都没了。”

“当然要给补偿嘛,听我房东说,他的院子能补一百多万,拿这些钱再买上几套房子,又能租出去。”

那个烂院子能值一百万?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心里将信将疑。

走到工程学院,我们坐上公交车,向开发区的方向驶去。在车上,宋军讲了一些同学们的情况。我们班有三十个人,留在省城的有十来个。其中,除了洪扬外,两个复习考研,两个进了国企,一个考上了乡镇选调生,其他的不是在私企打工,就是行踪不定。

我说:“咱班里同学们去其他城市的很少啊。”

宋军笑了笑,“是啊,好像只有吴小莲去了北京,现在和同学们也很少联系。咱们班的人都没出息,观念保守,不敢去外面闯荡,都留在这里瞎混了。”

“咱们同学大部分是本省的,我们这边的人思想比较传统,愿意离父母近些,不想出去。”

宋军说:“话说回来,要是有稳定的工作,能安逸地生活,谁也不想出去。你看咱们班,家里有点关系的,都回老家了,工作都不错。没关系没靠山的,才留在这里瞎混。”

我心里却想,我宁愿在大城市漂泊,也不想回到县城做一辈子小公务员,我家两代人都是那样的人生,我可不想再重复他们的轨迹。可是,考虑到宋军的感受,我没有说出来。

我说:“这么看来,还数班长混得最好啊。”

“目前算是吧,在工作的这些同学里面,老洪算不错的。他的问题就是没有编制。”

“没有编制?他不是在财政局工作了吗?”

“我听老洪说的,还挺复杂。开发区管委会去年刚成立,下面的机构都是新设的。像财政局这种单位只是个空架子,编制还没批下来,领导是别的单位兼任,职工有从别的单位借调的,有刚毕业的,就连借调的人身份也不一样。现在他们局里的职工有五十来个,都想留下,可是编制肯定没有这么多,所以老洪挺发愁。”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你明年还考研吗?”

“不考了,今年我就有点后悔,不应该考了,浪费了半年时间。”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去哪发展?”

“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吧。在这个城市习惯了,不想去别的地方折腾,我属于没靠山没闯劲的人。”他自嘲道。

公交车走了五十分钟,终于到了开发区。一踏上这片土地,就感受到一种蓬勃向上的气氛。这里就像一间宽敞的画室,陈列着画家饱含灵感和激情的作品,有的作品刚刚完成,墨迹未干,有的是半成品,已经勾勒出轮廓,有的还未动笔,只是一张白纸。一切都是崭新的,街道、大楼、店铺好像还带着水泥和砂土的味道。往远处望去,高大的塔吊静静地矗立着,像随时待命的战士,只待一声令下就投入热火朝天的战斗。看着看着,我不禁心潮澎湃。

宋军进了一家小超市,用公用电话给洪扬打了个传呼。十分钟后,洪扬就快步走了过来。半年不见,这家伙已经很有些领导干部的派头了。他剃着短短的板寸,戴着金丝框眼镜,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西服外面披了一件黑色大衣。人还没走近,他就满脸堆笑,打着哈哈高声说:“我们班的高材生回来了。”

我拍了拍洪扬的肚子,“老洪,你好像又胖了嘛。”

“胖了二十斤呢,天天在办公室坐着不运动。你去了杭州,我和宋军想打球都凑不齐人。”

“我看你是官僚主义了吧?进了衙门,高高在上,不愿意接触群众了。”

“狗屁,我连个正式职工都不算,想官僚主义也不够资格。每天干活忙得要死,哪有时间打球?你在杭州不错吧?我和宋军经常在同学录里看你写的小诗,你这家伙上大学的时候深藏不露,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

我摆摆手说:“那都是瞎写着玩的,狗屁不通,就是为了高兴。”

洪扬掏出烟,递给宋军和我,说:“现在出太阳了,不怎么冷了。老魏第一次来我们这里,我带你参观参观。”

惨白的太阳升上半空,风也停了,空气中有了点微微的暖意。洪扬走在我和宋军中间,指着一幢幢宏伟的建筑自豪地说:“老魏你看,这就是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大楼,我们财政局就在里面。旁边那栋蓝色玻璃大楼是政务大厅,开发区所有单位在那里都有办事窗口。对面那个像飞碟一样的大楼是会展中心,获过全国建筑方面的大奖。怎么样,盖得漂亮吧?后面还有一大片空地,将来要建科技创新园、企业孵化中心,还要做绿化,现在天冷都停了,开了春就能动工。”

我赞叹道:“这里真不错,想不到市里有这么好的地方。”

洪扬说:“到了夏天才好呢,那时中心广场就建成了,绿化也做完了。明年暑假你再回来,咱们就可以在篮球场打球了。”

走了十来分钟,洪扬带着我们进了一家饭店。毕竟远离市中心,饭店顾客稀少,只有几个穿银行制服的姑娘在大厅里吃饭。服务员把我们领到一个洒满阳光的餐桌前,倒了三杯热水。我们一边握着杯子暖手,一边哈着肚里的凉气。

我说:“老洪,上午听老宋说了我才知道,你的手续还没正式办进财政局?”

洪扬激愤地拍了一下桌子,“是啊,真他妈的害人,来了半年了,能办就办,办不进来就让走,现在弄得人进吧进不来,走又不能走,真是没办法说。”

“你们刚来的时候,单位就没有说进人的事吗?”

“简单地说了一下,进人这种事局长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人家只能说好好干,尽量争取办进来。”

“那你们局里别人准备怎么办?就这样一直耗下去?”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比如借调过来的那些人,人家就不着急,反正原单位给开工资,办不进来大不了再回原单位。还有人根本就不想来,在原单位资历熬够了,有机会马上就能提拔,何必换个单位当新媳妇。前段时间,有几个人已经回原单位了。最吃亏的是我这种没落实单位的毕业生,如果办不进来,就什么也没有了,这种被吊在半空的感觉才憋气呢。”

宋军说:“学生太单纯了,谁能知道社会上有这么复杂?”

洪扬拍了拍脑袋,懊悔地说:“就像老宋说的,学生太单纯了,想起来,我当初就太傻了。本来我和银行学校都联系好了,准备签了协议,毕业就过去工作。后来,系主任推荐了这个单位,我觉得这应该比银行学校强多了吧,就没和银校签协议,直接过来了。”说完,他眨巴着小眼睛,悻悻地接着说:“早知道这里这么难进,就应该跟银校签了协议,先占住一个单位,然后再借调到财政局。就算这里进不来,我还可以回银校。当时真他妈傻啊。”

“现在系主任不能再帮帮你吗?”我问。

“他哪有这个能力呢?他跟我们局长只是一般关系,去年放假前有一次他来开发区讲座,我们局长就和他说起局里很需要财政专业的年轻人,系主任就推荐了我。他也不知道真正办进来有这么复杂。”

“哪你还得等多久?”

“现在就等着编办把编制批下来,这肯定是过年以后的事了。编制下来以后,也不可能都占满。到时候肯定要拿个方案,有的直接调入,有的考试,我估计,顶多只能留下一半人。”

“既然办不进来,为什么现在会用这么多人?那些考不进来的人怎么办?”

“咳,都是各种关系进来的,我们局长是个老好人,谁也不敢惹,结果就弄了这么多人。所以我估计,到时很有可能会考试。我给了你机会,没把握住就是你的问题了,他当局长的不担责任。”

宋军说:“老洪我觉得你问题不大,你们单位学财政的没几个人,考试你不怕,工作干得又好,单位离不开你这种人。”

洪扬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离不开?离开谁地球都照样转。我跟人家那些关系硬的比算个老几?如果局长真顶不住的话,我肯定就是牺牲品。”

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洪扬握着杯子,眼睛滴溜溜转,显然在想心事。突然,他看着宋军说:“老宋,这里有个工作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干?”

宋军和我都瞪大了眼睛盯着洪扬。

他继续说:“我昨天刚知道这个消息。开发区有个杂志社,昨天晚上我们单位几个人和这个社长在一起吃饭,他说他们那里忙不过来,最近正在找人。我问需要什么条件,他说在职的或刚毕业的都行,主要是人要靠得住,踏实肯干,能写文章能加夜班。”

宋军表情很平静,但能看得出来,其实他内心是很渴望这份工作的。他问:“这没问题,他还有其它什么要求没有?”

洪扬说:“你听我说完,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当时马上就想到了你,特意多问了几句。他们这个杂志社是个自收自支事业单位,属于省公路局管,杂志主要靠系统内部发行,这几年效益一般。以前他们从毕业生里招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干了没多久,都嫌待遇差没前途,撂挑子走了。”

宋军苦笑着问:“他们待遇能有多差?”

“他说待遇跟效益走,刚去的新人就是一千五左右。”

宋军又问:“具体干什么活?就是写稿子?”

“嗯,需要写稿子,好像每人还有一些发行的任务。”洪扬给宋军递了支烟,认真地说:“你好好考虑考虑。”

宋军抽了口烟,沉吟着没有说话。

洪扬扭过头对我说:“我一听那个社长说的这些情况,就感觉这个工作挺适合老宋,他能写文章,人品更没得说,就是工资有点低。”

宋军笑了笑说:“工资低就低一点吧,反正也没别的门路。”

我早看出宋军满心愿意,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也行,再怎么也是个事业单位,总比一般的企业要稳定些。”

洪扬说:“其实,工作好不好主要看适不适合自己,有的工作别人干不下去,说不定就适合你呢。”

宋军使劲把烟头掐灭,下决心似地说:“那就干吧,老洪,你说我该怎么去应聘。”

洪扬得意地笑了笑,“你别看这个杂志社不起眼,想进去还没那么容易呢。如果你想去的话,我跟我处长先说一下,让他向那个社长推荐推荐你。我处长是咱们校友,另外,他和社长关系很好,这对他来说是个小事,不存在欠人情的问题,我估计他应该愿意帮这个忙。你把简历准备好,等我电话。社长给了回音,你就马上拿着简历去见他。”

我听得心悦诚服,难得老洪考虑得这么周全,没白在社会上混了半年。

洪扬话锋一转,“可是,以后还有个进编制的问题,这就只能看以后发展的情况了。”

宋军说:“现在哪管得了那么长远呢,能去工作就行了。”

我说:“是啊,走一步看一步吧。老洪能帮这一把就很关键了。”

洪扬面有得色,宋军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我心里也暗暗替宋军高兴。

宋军突然向洪扬举起水杯说:“老洪,谢谢你。”

洪扬笑了,“你少恶心,说这种话让人起鸡皮疙瘩。”

宋军和我都笑了,我们同学之间几乎从来不说谢谢,宋军自己都说得怪别扭的,但是我知道,这种感激之情是发自他内心的。

洪扬拍了一下我,“老魏,你以后准备怎么办?想不想回来?”

我愣了一下,说真的,我还真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曾幻想毕业后能进北京的大机关工作,也曾想象在杭州娶妻生子的情景,但是,最近我却很想回到这个城市。

宋军说:“老魏他现在哪能知道呢?还有两年才毕业,谁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情况?”

我说:“就怕到那时不是我想不想回,而是这里要不要我的问题了。”

洪扬说:“研究生不用发愁,比本科生好找工作多了。今年夏天,开发区进了好多人,有好几个研究生,只要专业对口,一般都会接收。”

我叹了口气,“谁知道我毕业的时候又是什么情况呢?”

饭菜端了上来,我们边吃边聊起了上学时的情景,那些曾经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现在想起来都成了最美好的回忆。

下午,我回到学校,在图书馆找到了换芝。

“秋枫,你回来两天,我就又离不开你了。你出去半天,我就想你想得受不了,看书都看不进去,你说可咋办呀?”她拉着我的手撒娇地说。

我笑了笑,挣开她的手,抓出几片锅巴送到嘴里。这两天,又有一批同学离开了学校,图书馆显得更加空荡了,可以放肆一点而不必担心旁边同学的敌视的目光了。

“今天见了你同学,感觉怎么样?”换芝靠近我身边问。

“挺好,同学们跟上学时一样,基本没怎么变。”我简单说了一下宋军和洪扬的情况。

“宋军又没考好?和汪淑娜也分手了?”换芝叹着气说:“唉,为什么可怜的人运气总是不好,真希望他以后能好点。”

我上大学时,换芝就跟着我认识了我们班好几位同学。她一向同情并欣赏宋军,却不太喜欢洪扬。她说宋军和我是同一类人,洪扬却截然不同,想不通为什么我们三个人竟然能成了好朋友。

听到洪扬遇到的困扰时,她说,“看来,真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啊,有的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比起他们来,秋枫,我觉得你比他们幸福多了。你这么善良,所以老天爷才会成全你。”

我点了点头,就现在而言,我的确比宋军和洪扬快乐,我应该知足。唉,所谓幸福,就是以别人的痛苦为参照物的。

“秋枫,明天咱们去看我奶奶吧。”她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不是说考完试再去吗?明天你不复习了吗?”

“今天上午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想让我早点回家。我妹妹也放假了,等着我回去呢。”

“非得要我跟你一起去吗?你自己去不行吗?”我还想推脱。

“去吧去吧,我奶奶人可好了,你去了她肯定高兴。再说,现在离开你,我一个人干什么也觉得没意思,你别让我失望嘛。”她摇着我的胳膊撅着嘴说。

省文联位于繁华的解放路上,从财院坐电车可以直达。

在附近高楼大厦的衬托下,文联大院显得老旧落寞,就像一位穷居闹市而又孤标傲世的文人。简朴的大门两边挂满了锈迹斑斑的牌子,“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省作家协会”、“省舞蹈家协会”、“省音乐家协会”、“黄河编辑部”……从大门直走进去是一片小树林,挡在大门和办公区之间,树木稀疏杂乱,枝干枯瘦扭曲,看来已有不少年头。穿过小树林,是一座古香古色的五层楼房,应该就是办公楼了。黄色的歇山顶褪了颜色,窗户依然是木头边框,红砖墙面斑斑驳驳。办公楼两边是两排灰色的平房,从里面隐约传出乐器的声音。虽然是上班时间,大院里却看不见几个人影,格外幽静冷清。

我轻声对换芝说:“这个地方不错,我喜欢这种氛围,我适合来这种单位上班。”

“得了吧,我可不希望你来这么穷的单位。”

我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甘心在这种地方沉沦,但是,跟换芝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表现出懦弱的一面。

办公楼后面种着一排高大的杨树,把办公区和职工宿舍区分隔开来。宿舍楼共有四栋,稀稀拉拉地占了一大片地,这样奢侈用地,放在现在是不可想象的。宿舍楼看样子年龄比办公楼还要老,每栋只有四层,显得有点寒酸,楼顶杂生着一簇簇荒草,墙上的电线密密麻麻地东拉西扯。楼前盖了一溜石棉瓦顶的存车棚,院子里干枯的果树在风中瑟瑟发抖,树下摆着破旧的水泥桌凳。可以想见,到了夏天,院子里一定是生机盎然,豆角、西红柿、黄瓜、茄子正在疯长,果树已经结果,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傍晚,街坊邻居出来纳凉,有的带着孩子在树下捉虫子,有的在小桌旁喝茶打牌,就这样悠然自得地消磨一个夏天。

我跟着换芝进了楼,楼道阴暗狭窄,弥漫着呛鼻的灰尘味,拐角处堆放着落满灰尘的自行车、摞得高高的纸箱子,甚至还有砖头水泥。换芝大伯家在三楼,楼道打扫得明显干净一些。换芝用力敲着门,嘴里大声喊着奶奶。

换芝奶奶有些耳背,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开门。老人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就是我们家乡常见的农村老太太的模样。她稀疏的白发一丝不乱地向后梳着,穿着对襟大褂,套了一件毛坎肩,显得干净利落。看见换芝站在门外,她颤巍巍地抓住换芝的手拉进屋里。换芝有点害羞地介绍,说我是她“同学、咱们县里的”。老人听后笑眯眯地拉起我的手,问长问短,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我心里顿时热乎乎的,不禁想起了我的奶奶。我奶奶从年轻时参加革命,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工作,和我们孙辈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再加上奶奶为人严肃,所以我跟奶奶一直很生分,从来没有感受过换芝奶奶这样的慈爱。看着换芝和她奶奶的亲热劲儿,我羡慕不已。

换芝奶奶把我俩拉进客厅,张罗着要去给我倒水。换芝急忙按住她,不让她干这些活,说自己来干就行了。奶奶又招呼换芝把柜子里的瓜子和糖果端上来。

乘换芝忙碌的时候,我四处打量这间客厅。说是客厅,其实跟一般的卧室差不多大,不过十几个平方。屋里的陈设非常简朴,一看都是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了。客厅正前方摆着老式的木制电视柜,上面墩着粗笨的平面直角电视机。侧方是一组酒柜,旁边斜靠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圆桌。电视机对面是老式的棉布沙发,沙发旁边放着一张小床。看来,这间屋子不只是客厅,还兼作餐厅和卧室。

换芝端来水和瓜子糖果,奶奶连声招呼我吃,还抓起糖果往我手里塞。换芝堵气地说:“奶奶您别招呼了,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您快上床歇会儿吧。”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把奶奶搀上了床,她自己也上了床,像小猫一样依偎在奶奶身旁。

奶奶盘着腿笑眯眯地说:“我在家里炕上盘腿惯了。城市里别的条件都好,就是没有炕。老人们冬天就待见个热炕头。建忠怕我冷了,就在这儿给我支了个床,白天能晒晒太阳,看电视也方便。”

换芝摸摸暖气,问:“奶奶,这几天暖气怎么样?家里不冷吧?”

“不冷不冷,到底是城市方便。冬天不用生火炉,做饭有煤气,买东西要啥有啥。”

“那您干吗还急着要回家?就在我大伯这儿好好的住着吧。”

奶奶像做了错事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方便倒是方便,可就是成天圈在家里,憋闷的不行。在村里,你大舅奶奶、你福花大娘、二旦他娘……一天来家串门。在这儿谁也不认得谁,我不是看电视,就是每天趴在窗台上往下瞭。天气暖和的时候,看见楼下头有晒太阳的,我又下不了楼。”

我问:“那您这几天买菜怎么办?”奶奶没听清,换芝附在她耳边又大声说了一遍。

奶奶说:“你大伯走的时候都买好了,在冰箱里呢。这一阵子,四楼有个老太太过来跟他儿子住,人家能下楼,有时候给我捎点东西,进来跟我唠唠。”

换芝笑着问:“大伯说她家是甘肃的,你俩说话能听懂吗?”

奶奶笑了,“以前谁也听不懂谁的,现在听惯了能懂个七七八八,我俩有时也别着说普通话。”

奶奶的话逗得我和换芝都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换芝突然问:“奶奶,我大伯的相册放在哪了?”

“放到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了,我前两天还看了。”

换芝跳下床,从电视柜里抽出相册,兴奋地说:“秋枫,让你看看我家的相片吧。”

这本相册显然是家人的心爱之物,经过无数次翻阅,封面的塑料膜已经磨破,边上渗着发黄的油渍。

换芝捧着相册坐到我身边,轻轻打开,扉页上以工整的毛笔小楷写着“省文联春节联欢会留念,一九九一年元月”。

“这本相册已经十年了啊。”我脱口而出。

“嗯,这是我大伯刚调进文联那一年发的纪念品。”

翻过扉页,第一张是黑白相片,一位满脸愁容的中年男人坐在板凳上,两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面,身后是几孔土窑。

“这就是我爷爷。”换芝轻声说:“很早就去世了,我没见过。”

我仔细看着这张翻拍后放大的相片。换芝爷爷皱着眉头,茫然地望着前方,身上的棉袄棉裤打着补丁,背后的窑洞破破烂烂,窗台下放着几件农具。这应该是那个困难年代留下来的唯一一张相片。

第二张是家庭合影。头发乌黑的换芝奶奶坐在中间,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换芝的大伯和爸爸坐在母亲身边,五六个小孩七长八短地站在两边,妹妹妹夫们站在第二排。

“你猜哪个是我?”换芝问。

我端详了一会儿,指着一个小眼睛圆脸蛋的小姑娘说,“这个。”

“哈哈,猜对了。你看跟我现在一样吗?”

“差不多,能认出来。”我心想,其实小时候的换芝还是比较可爱的,不管什么,只要小就讨人喜爱。

后面大部分是孩子们的相片。其中,换芝的就有不少,有周岁生日的、有小学毕业的、有高中郊游的,甚至还有大学时老乡聚会的相片。换芝说,她的几个哥哥姐姐,包括她自己,都是在奶奶被窝里搂大的,所以他们跟奶奶特别亲。

里面有一张换芝大伯的相片引起了我的兴趣,那是他刚上大学时和几位同学照的。大伯穿着蓝色条纹短袖,胸前别着校徽,神采奕奕。

我说:“那个年代的大学生,看上去比现在的学生成熟多了。”

“是啊,现在的大学生还是孩子呢,大伯他们那个时候都像大人了。”

在床上晒太阳的奶奶似乎听到了换芝的说话声,身子向前探了探,说:“可不是吗?你大伯他们从小就在地里劳动哩。他上大学的时候,咱们县里还没通火车,他嫌坐汽车花钱,下了火车走四十里地回家。”

步行四十里?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奶奶说,那个时候人们走个几十里很平常。

虽然这是换芝大伯的相册,可他本人和妻子的相片却很少。以前听换芝说过,她大伯和妻子感情不太好,两人现在还是两地分居。

相册最后是换芝和奶奶、大伯三个人在解放广场和人民公园的几张合影。

换芝说:“这是今年国庆照的,我和大伯用轮椅推着奶奶,去外面转了一天。奶奶很高兴,回来念叨了好几天。”

奶奶没听到换芝的话,指着相片告诉我说:“那是建忠和换芝推着我上街照的,有广场的,有公园的。他俩还推着我进超市看了看,那里面的货真是齐全。你们说说,现在政府的力量有多大!”

我心里想,超市运营是市场行为,跟政府没有太大关系。可我当然不会那么不知趣,就笑着连连点头。

冬日的阳光洒进屋里,照在奶奶的小床上。奶奶盘腿晒着太阳,时不时地摸索着换芝,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这笑容源于她对生活的知足,对儿孙的满意。想想换芝大伯在《母亲》中描述的情景——换芝奶奶起早贪黑靠磨豆腐艰辛养育一大家儿女,特别是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还坚持咬牙供出了两个大学生,我从心里钦佩这位坚强的母亲,为她的坚韧和远见而感动,为她能安享晚年而祝福,更为这个家庭平淡的幸福而高兴。

临近中午,奶奶起身要给我们做饭,问我俩想吃啥。我说随便吃点就行,别弄得太麻烦。换芝想了想说:“家里有没有酸菜了?我想吃奶奶做的稠饭。”奶奶高兴地说:“有,多呢。今年冬天,我发了一坛酸菜,建忠忙得常时不在家吃饭,我给四楼那个老太太拿了点,现在还剩了半坛子呢。”

换芝拍着手说:“我最爱吃稠饭就土豆片酸菜,好长时间没吃了。学校的饭都吃腻了。”

奶奶正要去厨房择菜,被换芝拦住了。换芝说我俩负责做菜,奶奶焖稠饭就行了。

稠饭就是小米饭,是我们家乡餐桌上最常见的主食。我们家乡地势高寒,农作物以杂粮以主,以前人们百分之八十的主食来源都是小米。因为小米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而且做法多样,所以干脆把小米两字省略了。比如,稠饭就是焖的小米干饭,稀粥就是小米稀饭,稠粥则是介于稠饭与稀粥之间的一种较粘的小米饭。这就像江浙人说“饭”就指大米饭,西北人说“手抓”就指手抓羊肉一样。

在我俩笨手笨脚洗菜切菜的时候,奶奶已经把小米和土豆焖上了。看着奶奶做饭,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做的稠饭的味道。那时候家里没有电饭锅,妈妈就像换芝奶奶一样用铁锅做稠饭。锅里的水烧开后,把小米和切成块的土豆下进去,等到小米煮软,再把锅里的米汤用勺子篦出来。我小时候觉得篦米汤很好玩,常常从妈妈手里抢过勺子,学着篦米汤,结果不是把汤洒在锅台上,就是把米舀进了汤里。妈妈总是笑呵呵地看着,任由我胡闹。米饭抿干之后,再盖上锅盖焖一会儿,就做好了。揭开锅盖,黄澄澄的小米松软可口,土豆又绵又沙。然而,我更期待的美食却在锅底,铲起米饭,就可见锅底的一层锅巴。妈妈铲锅巴的时候,我常常在一旁盯着,怕她把锅巴弄碎。那热乎乎的小米土豆锅巴,又脆又香,百吃不厌,简直胜过一切零食。一顿稠饭,就这样产生了三种食物,稠饭、米汤和锅巴。

在我走神儿这会儿,奶奶用笊篱把米饭捞出来,舀出了米汤,再将米饭倒回锅里继续焖着。接着,她又不停手地炒我俩切好的土豆片和酸菜。做完这些,奶奶又拌了个凉菜,白菜粉条豆腐干,炝了点葱油泼在上面。

看到奶奶忙前忙后,我很过意不去。奶奶却说:“不知道你爱吃啥,没个好菜。下回来打个电话,奶奶给你们蒸糕。”

忙碌了好半天,饭菜终于可以上桌了。我和换芝支好圆桌,除了土豆片酸菜和凉菜,奶奶又让换芝炒了个花生米、切了一盘火腿。算上米汤,正好四菜一汤。

刚坐下,奶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起身进厨房端出一碟子老咸菜来,对换芝说:“差点忘了你爱吃的咸菜,上回的吃完了,这是刚腌的。你尝尝腌好了没,走的时候带点。”换芝夹起一根送到嘴里,连声说好吃。

奶奶笑呵呵地说:“咱家人吃饭离不了咸菜,我来这儿腌了一罐,你大伯可爱吃了。这不,又腌了一罐。”她又对我说:“以前家里穷,建忠他们弟兄俩喝酒没个下酒菜,只能就这咸菜,两人一顿能喝一瓶。”

我说:“现在生活好了,可人们还是爱吃这种老咸菜。我爸喝酒特别爱就咸菜。”

奶奶说:“是嘛,每天少喝点酒挺好,家里有好酒呢,你喝点。”还没等我说话,奶奶已经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酒,还亲自给我倒了一盅,说:“喝哇喝哇,能喝就喝点。天气冷,喝点酒又暖和又解乏。”

换芝笑嘻嘻地小声说:“我奶奶挺会劝酒吧?只要有人来家里吃饭,我奶奶就一定让人家喝酒。别人要是不喝,她就觉得没招待好人家。你敢喝白酒吗?”

作为回答,我端起酒盅呡了一口,然后张大嘴巴,装出一副辣得难以忍受的表情,奶奶和换芝都笑了起来。

换芝忍住笑说:“快就口菜吧,花生米和火腿就是给你下酒的。”

我却急于品尝那碟咸菜的味道,于是夹了几根尝了尝,确实有一种别的地方吃不到的熟悉而微妙的味道。

换芝笑了,“你学你爸啊?咸菜就酒。奶奶腌的咸菜怎么样?”

“很好,不过我更喜欢倒点醋和辣椒,拌起来吃。”

换芝连忙取出醋和辣椒,如法炮制。奶奶看到我也好这一口,开心地合不拢嘴。她说:“爱吃啥自己弄着吃,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能喝酒就多喝点,千万要喝好。”

换芝边给我夹菜边说:“你多吃点。粉条和豆腐干是我大伯从老家带来的,你尝尝拌得怎么样。我奶奶看到别人吃得多,她就高兴。”

我吃了口凉菜,清爽利口,也是家乡的味道。我们家乡人对粉条和豆腐干情有独钟,而且喜欢凉拌。我有位叔叔,特别喜欢吃这个菜,他总是先把菜摞得高高的,然后一筷子扎下去,半盘菜都被他夹去了。不管在谁家吃饭,他都不改这个习惯。我婶婶嫌他没礼貌,老是说他。我把这个事情讲给换芝听,逗得她哈哈大笑。她又大声给奶奶讲了一遍,奶奶也笑了。

酒过三盅,我让换芝给我盛了一碗稠饭。我尝了一口,赞叹道:“还是老办法做出来的饭好吃,好多年没吃过这种稠饭了。”

“是啊,我觉得也是。我爸妈现在做稠饭都用电饭锅,做出来的米饭又干又涩,味道比这个差远了。”

我和换芝不停筷子,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咸菜、土豆片酸菜和凉菜都吃光了,奶奶又取了两次咸菜。我吃完稠饭,喝着香甜的米汤,就着腌得乌黑的老咸菜,回味起过去的味道。要是再吃点锅巴,那就更完美了。

吃罢饭,换芝让我进她大伯的卧室休息,她要陪着奶奶再聊会儿。二两酒下肚,我还真有点上头,想躺一会儿。可是我一进卧室,睡意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书柜、写字台,甚至窗台、床下都堆满了书和杂志、报纸。书柜里是成套的中外名著、文学理论、历史典籍,写字台上堆着各种文学类杂志,床底下塞满了一捆捆她大伯自己写的书。我兴奋地拿起这本放下那本,眼睛和手都忙不过来了。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她大伯写的两本书,一本是诗集《清心吟》,只有薄薄的一百多页,另一本是《建忠文学评论集》。除了这些书和必要的家具之外,卧室里几乎别无他物。唯一的装饰是墙上一幅简单装裱的行书作品,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写的是“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落款是“已卯年春日醉录唐白乐天诗奉建忠兄笑存”。

我正在反复吟玩这首诗,换芝悄悄地推门进来了。我询问地指了指客厅,换芝小声说:“奶奶困了,想睡会儿。你怎么不睡?”

“我不困,想翻翻书。你大伯的书真多。”

“我大伯从小就爱看书,现在他又干了这个,当然得看很多书了。”

“能把爱好作为职业,也是一种幸福啊。”

“可是我大伯没钱啊,买这个房子的时候,还向我爸借钱呢。我家里人都觉得我大伯过得不好,我奶奶可心疼他了。”

“怎么过得不好了?我觉得你大伯这样才是我向往的生活状态呢。”

“你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现在我坐在他屋里,就能想象到他的样子。”我有点激动地说:“尽管你说过你大伯非常忠厚老实,甚至有点窝囊,可是我觉得他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精神世界肯定是特立独行、狂放不羁的,只要精神上自由,宁可快意恩仇飘零江湖终老一生。”

“哈哈,我可没觉得他有多么狂放,我大娘老是欺负他。”

“唉,这就是做人的悲哀啊。”

那天,慈祥的换芝奶奶、浓浓的乡情亲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更令我难忘的是,我第一次走近了一位作家的真实生活。在她大伯的卧室,我触摸到了我所向往的精神生活,然而,他的现实生活又似乎太过清苦了。这种矛盾让我迷惑,也让我期待,期待以后有机会见到他大伯,听一听他会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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