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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学校过了一个星期,我和换芝坐上了回县城的火车。

这趟绿皮火车从省城直达我们县城,沿途停靠二十多个大小车站,不到三百公里的路程,却要走六个多小时。有人嫌它太慢,宁愿多花几十块钱坐大巴,但对我们学生来说,它既便宜又安全,绝对是回家的最佳交通方式。

今天,这趟火车挤满了寒假回家的学生。大家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有打牌的、有嗑瓜子的、有讲笑话的,车厢里弥漫着胶皮、灰尘和方便面的混合气味,肆无忌惮的哄笑声时不时地从人群中响起。

我和换芝靠窗户坐着,位置不错,相对舒适,这得感谢我的临时室友张勇刚同学。十天前,他就帮换芝提前订好了车票,他俩的座位连在一起。早上进站时,他不声不响地从换芝手里把我的车票换了过来,自已钻进了最后一节车厢。

想到这里,我对换芝说:“张勇刚这人不错,我在他宿舍住了一个星期,对他印象挺好的。你怎么老说人家死板呢?”

“他就是死板,我们班女生都这样说他,整天板着个脸,跟谁都不说话,好像苦大仇深似的。”换芝不以为然地说。

“你们女生就是以貌取人。我觉得张勇刚是内秀型的,他在宿舍经常看哲学书,讨论起正经问题来挺能说的,就是性格跟我有点相似,不爱表现而已。”

“他怎么能和你比呢?他学习可差劲了,老看一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书,长得又黑又矮,像个土豆。你学习好,还是帅哥。”换芝边说边得意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摇了摇头,略带无奈地说:“起码张勇刚经常帮助你吧?”

“这倒是真的,他是咱老乡,又是我同学,当然应该帮我了。秋枫,不知为什么,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懒得注意别的男生了,他们在我眼里都不顺眼。”

我笑了一下,说:“我总觉得咱俩把张勇刚一个人晾在那里,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等人少了,我过去把他叫过来,和咱们一起吃零食。”

火车在茫茫的雪原上行驶了四个小时,中途经过几个大站,很多乘客下了车,车厢里宽松多了。

换芝靠在我肩膀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把张勇刚叫了过来。

张勇刚扭扭捏捏地在我俩对面坐下了,换芝怠理不理地问了他几句,又靠在我肩膀上打盹了。

想不到换芝在张勇刚面前毫不避讳,旁若无人地跟我亲热。我又尴尬又后悔,本来是心里过意不去,才让张勇刚过来一起坐的,这下反而弄巧成拙,让张勇刚心里多难受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递给张勇刚一包瓜子,他默默接过去,低头嗑了起来。

我偷偷瞄着面前这个沉默的男生,他缩着脖子,脑袋埋在肥大的羽绒服里,乱蓬蓬的短发中居然夹杂一些白发。他皮肤黝黑,眉毛浓密,颧骨突出,厚实的嘴唇向外翻着,这些都是我们家乡人的典型特征。此刻,他心里显然在翻江倒海,他的眉头紧锁着,面色通红,脸上的粉刺显得更加凸出。

其实,我早就发现张勇刚有点暗恋换芝。作为老乡,他俩从上大学就走得比较近。我和换芝找了对象之后,张勇刚与换芝的来往就明显减少了,和我见面时也有点不自然了。我在杭州这半年,经常听换芝说张勇刚帮她这帮她那,似乎恢复了以前的亲密。前几天,我住在张勇刚宿舍里,他每天早出晚归,似乎又在有意躲避我。

就像换芝说的,张勇刚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屁来的人,这一点倒是跟我很像。我和他的区别在于,我是口舌拙笨,想说说不出来。他是性格内敛,不愿外露。站在男生的角度,我很欣赏张勇刚,他不仅爱读书、有思想,而且性格沉稳、待人真诚。我曾想,也许张勇刚和换芝在一起更为合适。第一,以世俗的眼来看,他俩更加般配。第二,我觉得张勇刚是真正地喜欢换芝。

不知什么时候,换芝靠着我进入了梦乡。张勇刚把一袋瓜子都嗑完了,站起身指了指厕所的方向,便悄悄地离开了。

中午时分,火车进入县里的地界了。车厢里顿时活跃起来,有人站起来活动身体,有人在座位上整理包裹,回家的渴望冲淡了旅途的疲劳,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和喜悦。

换芝突然惆怅地说:“秋枫,咱们回到家,就不能像在学校一样每天在一起了吧?”

“当然不能像以前一样了,不过你可以去我家找我嘛,我也可以去你家。”我随口说道。

“真的吗?你爸妈还没见过我呢,我可不敢随便去你家。”她认真地说。

我愣了一下说:“没关系,我爸妈挺随和的。你要是真不想去我家,我可以去找你嘛。”

换芝笑了,“我知道,我爸说你爸妈人很好,可是我还是觉得紧张。”

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车喘着气缓缓停下了。

乘客们一窝蜂地向车门挤去,换芝拉着我的手说:“秋枫,我怕咱俩一起出去,会碰上你爸,你先下车吧。”

“那你呢?你还有个大箱子呢。”

“不用管我,我和张勇刚一起走,让他帮我搬。”换芝指了指车厢后面,张勇刚正站在那里木然地望着窗外。

我拍了拍换芝的胳膊,拎起旅行包走出了车门。刚下火车,一阵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这塞外高原上的北风,干冷清爽,吸入肚里,就像灌进一杯冰水,从嗓子眼到肚子,上下都凉透了。

我紧闭嘴唇,缩着脖子,向出站口走去。

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冬日,大风刮得天空干干净净,天格外高远,蓝得像海一样深不可测。太阳聚成一个白色的小点,挂在南山上空,投下明亮的光线。

出站口接站的人不算多,却把狭窄的出口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挥着手,大声吆喝着自己的亲朋好友。

我一眼就看到了挤在人群中的爸爸。他戴着棉帽,脸冻得通红,正伸着脖子踮起脚朝我用力挥手。我还没走到出口,他就抢前几步接过我的包,嘴里责怪说:“这么冷的天,咋不多穿点?脖子还在外面露着。”

“不冷。”我一边说,一边把羽绒服的帽子翻上来戴在头上。

爸爸从怀里掏出一条围巾,说:“你妈怕你穿得少了,给你拿了条围巾,快围上。”

我接过围巾,松松垮垮地搭在脖子上。爸爸急了,说:“这么围怎么行?风都灌进脖子里了,得把领口扎紧,围得厚点。”他拽下我的围巾,仔细在我脖子上缠了两圈,把我的鼻子嘴巴捂得严严的,然后结结实实地挽了个疙瘩。

“骑摩托车可冷了,得围得紧点。”爸爸说着,跨上了摩托车,开始蹬启动杆。可他用力蹬了好几次,都没能发动起来。

我怪不忍心的,说:“我来蹬吧。”

“不用。天气冷就是这样,多蹬几次就着了。”说完,爸爸继续蹬起来。每蹬一脚,他嘴里就哈出一团白气,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量。

蹬了十几次,摩托车终于发动起来了。这辆为我家服务了十年的嘉陵摩托车,又嘶吼着前进了。

从火车站向南大约走二里地,就进了县城。

这座小城像周边大多数县城一样,面积不大,格局简单,一条东西走向的城关大街把县城分成两半,县里的单位、商店大多汇集在这条街上。这条大动脉上延伸出十来条小街,像毛细血管一样连接着南北两面的居民区。在大街以北不远的地方,至西向东蜿蜒流淌着一条小河,叫管云河,属于桑干河的支流。县里人习惯把管云河以北称为“北城”。北城主要包括王庄和李庄两个村,换芝家就在王庄。

我们穿过北城,路过王庄,行驶在管云河大桥上。冬天的管云河,变成了一条干涸的沟渠。河岸长满了枯草,河底结了冰,几个不怕冷的孩子正在冰面上划冰车。

过了管云河大桥,就进入县城中心了。

从我记事起,县城好像就没什么变化。直到现在,最高的楼还是工商局的六层办公楼,那还是二十年前盖的。如果说变化,也就是零敲碎打修修补补,或者原样翻新换个门脸,就像前几年,红旗商场改成了百货大楼,县政府招待所改成了塞外宾馆。

但这次回来,我发现县城有了新气象。

城关大街两边的店铺挂上了风格统一的招牌,红底白字,整齐又醒目。原来那些黑乎乎的小吃店不见了,多了几家整洁明亮的服装店,居然有“真维斯”、“班尼路”这些城市里才能见到的连锁品牌。城关小学旁边,一家装修一新的快餐店即将开业,招牌上写着“肯德鸡块”。更显眼的是,十字路口安装了红绿灯,摆上了交警指挥用的台子,这对横七竖八走惯了的县里人来说,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想不到短短半年时间,县城就发生了这么大变化,还有了点现代化城市的气息,让人不能不感到惊讶。

路过工商局时,爸爸指着办公楼后面新盖的两栋楼房说:“那两栋楼就是工商局新盖的宿舍,明年就交工呀。”

“明年咱家能搬进去吗?”

“说不准,交了房还要装修,装完起码得再晾半年。”

我扭过头,目光停留在后面那栋楼第三层的一个黑窟窿上,爸爸说那就是我们未来的家。也许明年,我们就会告别住了二十年的老院子,搬到那个四方框框里面了。

过了城关大街,就到了县城最南的南关村,我家就住在这里。这个村的人大多在城里上班,有的单位在村里盖了整齐的宿舍,算是县里的第一批高档“小区”了。

然而进了村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荒凉凋敝的景象。村里那条原本平整的水泥路变得坑坑洼洼。烟草公司、自来水厂、建材厂那些气派的砖瓦房,如今褪去了鲜亮的颜色,显得灰暗破旧。墙角旮旯堆着又脏又黑的积雪,有些已经冻成了冰疙瘩。

半年没有回家,我家的院子竟然也旧了、老了。记忆中的门楼特别高大,我记得当我第一次爬上去,骑在门楼上居高临下望着邻居家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骄傲和兴奋啊。弟弟站在下面羡慕得不得了,可他太小了,干着急爬不上来。最后,这家伙居然告密,让妈妈把我喊了下来。门楼两边的墙砖是我和弟弟创作的小天地,我们用铁钉在上面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图案。我爱刻的是动画片里的人物,像擎天柱啦、克塞啦、机器猫啦……弟弟则是乱画一起,最像样的就是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字“大、小、多、少……”。

现在,曾经高大的门楼变矮了,甚至伸手就可以摸到顶。门楼上被我骑得溜滑的地方,现在耷拉着一簇干枯的狗尾草。然而想不到的是,我和弟弟刻的那些图案,尽管蒙了一层土,却依然清晰可见。

院子里的每一片土、每一块砖、每一株草都见证过爸爸洒下的汗水。盖五间正房时,我刚开始记事。我记得虽然雇了几个工匠,可是爸爸下了班就拉沙子、和泥、劈栈,还要干很多小工的活儿。打家具的时候,爸爸自己操作电锯破木材,有一次不小心被电锯切掉一截指头。那两间南房是后来盖的,没有雇人,上梁架檩这些大活靠亲戚朋友帮忙,其它小活都是爸爸一个人一点点干完的。至于垒花墙、垫院子之类,更是爸爸亲手完成的。

爸爸热爱劳动,在院子里开辟了一片小小的菜园,这片菜园曾经给我和弟弟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童年乐趣。春天,菜地翻过以后,像海棉一样松软,散发着新鲜泥土的气味。尽管爸爸不让我们进去乱踩,我和弟弟还是忍不住偷偷溜进去又蹦又跳,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该播种了,爸爸在前面挖坑,我用瓢端着玉米、豆角、南瓜的种子,弟弟把种子拈到坑里。开始我和弟弟还觉得新鲜,但不一会儿就没了耐心,把瓢往妈妈手里一塞,跑到一边去玩了。最难忘的是种西红柿和黄瓜,爸爸买了秧苗直接带回来,秧苗的根部裹着泥块,整整齐齐地摆在柳条筐里,不像蔬菜,倒像精致的盆景了。当这些可爱的秧苗被种到地里的时候,我觉得很可惜,但沮丧的心情很快被兴奋所取代,因为马上就要浇地,我和弟弟可以玩水了。

夏天,院子里的蔬菜长得茂盛极了。西红柿和黄瓜的蔓疯了似的往上窜,我和弟弟跟着爸爸学打杈,把那些不听指挥的新枝掰下来。我俩特别爱干这个,因为这几乎是我们能独立完成的唯一工作,干完以后很有成就感。每隔几天,我和弟弟就要去看看有没有新长出来的枝杈,心里还嫌它们长得太慢,不够我们掰的呢。南瓜像吹气球似的长得飞快,几天不见就大一圈。南瓜叶子有锅盖那么大,有一次捉迷藏,弟弟趴在南瓜叶子下面,害得我和表哥怎么也找不到。

秋天,对大人们来说,是充满喜悦的丰收季节。可是我却感到非常失落,西红柿、黄瓜、南瓜的蔓被连根拔起,菜园里一片枯枝败叶,我的乐园覆灭了。在这失落之中的唯一慰藉,就是躺在玉米秆上晒太阳。中午,太阳晒得玉米秆热乎乎的,我经常仰面朝天躺在上面,望着深邃的天空和缓缓流动的白云,想像那高天之上的景物,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现在,院子里显得衰败没落。干枯的玉米秆、茄子秧、南瓜藤胡乱堆在墙根,肮脏的积雪和泔水结成的冰在菜地里铺了一大片,那几棵果树都凋落成干瘦的枯枝,没有一丝生气。曾经漂亮整齐的花墙也歪曲倾斜,像佝偻着身子的老人。

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妈妈急忙掀开门帘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怎么才回来?饺子早就包好了。我隔一会儿就趴在窗户上瞭瞭,等了好大一会儿了。”她老远地大声说。

“本来就是这个时间嘛,今天没晚点,着急啥了?”爸爸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看得出他也是满心欢喜。

我们进了屋,妈妈连珠炮似问道:“怎么不多穿点?冻坏呀。火车上人多吗?碰上以前的同学没有?早上没顾上吃饭吧?冷了哇?赶紧靠着暖气暖和暖和。”

我握了握暖气片,温不吞吞的不算热,这自家烧的土暖气比楼房里的暖气确实差多了。

妈妈对爸爸说:“你给孩子倒点热水,洗脸洗手,我赶紧炒菜、下饺子。”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油花四溅的爆响声,飘出炸带鱼的香味。这是我从小就闻惯了的迎接新年的味道,在我家,带鱼和新年,似乎紧紧地拴在一起,过年要吃鱼,一吃就是带鱼,平时几乎不吃鱼,吃鱼都是在过年的时候。这时,我突然感到,新年近了,年味浓了。

妈妈在厨房里掌勺,爸爸打下手,两人有说有笑,就像家里办喜事似的。我洗完脸,在屋里东瞅瞅西看看。窗户玻璃刚刚擦过,窗棂上糊上了崭新的白纸,贴上了鲜艳的窗花。堂屋窗台的上水仙花正在开放,给萧索的冬日增添了一抹亮色。爸妈的房间仍是老样子,简单朴素,甚至炕头上那摞报纸还是半年以前的。西屋没烧暖气,温度很低,冬天当作储藏室用,堆满了各种年货,冻得硬梆梆的带鱼、半架子羊、拔光了毛的猪头、腌在瓮里的豆腐干……

我走进我和弟弟的房间。房间里擦抹得干干净净,就好像我们一直住在这里似的。唯一的变化就是墙上多了一块石英钟。我仔细一看,上面用红笔写着两行小字,“家教有方,贵子成龙,全体同事恭贺魏主任爱子秋枫考研成功,二零零一年十月。”

我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在学习上,爸爸从未给我施加过任何压力。不论是中考、高考,还是考研,他都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放松考吧,正常发挥就行。”其实我知道,在他心里,我和弟弟的学习占有最重的分量。每当我们兄弟俩考了好成绩,他都会高兴好几天。但我没想到,这次考上研究生,爸爸和他同事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庆贺,真让我有点惶恐了。

不知什么时候,爸爸走了进来,轻描淡写地说:“你去杭州以后,我和你妈请我们单位的人吃了顿饭,他们就给送了块表。菜都炒好了,咱们先喝酒吧,让你妈下饺子。”

饭桌在堂屋里,上面摆了四五盘菜,干炸带鱼、胡萝卜炖羊肉、凉拌猪头肉、豆腐干、花生米,都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爸爸兴致很高,打开一瓶白酒,给我倒了一盅。

“这是过八月十五,你三姑父从北京回来给我带的酒,一瓶二百多呢,你尝尝好赖?”

其实,爸爸喝酒喝了几十年了,我却很少喝,可是他居然相信我的鉴赏水平。每当有好酒,总是要让我尝尝,我说好,他才认为这酒确实真的不错。

我呡了一口,入口绵软,辛辣浓烈,与别的白酒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为了不冲淡爸爸的兴致,我点头说好。

爸爸很高兴,端起酒盅来喝了一大口。

我接着爸爸的话头问道:“三姑过八月十五也回来了吗?”

“他们一家都回来了,你爷爷八月十五前几天得了中风,他们主要是回来看看你爷爷。”

我心里一惊,忙问:“病得重吗?”

“头几天挺严重,半个身子麻得没知觉,说话也说不清。后来输了两个星期液,又一直针灸,现在好多了,就是一条腿还不灵活,走路得拄拐杖。”

“那以后能好利索吗?”

“再好也难,估计就这个样子了。中风主要是血管的问题,人老了,血管缺乏弹性,就会越堵越窄,能保持住目前的情况就不错了。”说来惭愧,我在外面很少主动给家里打电话,大多是爸妈打给我的,接起来说不了几句话就挂了。爷爷生病的事,爸妈从没跟我说过。

这时,妈妈把饺子端上了饭桌,“秋枫,赶紧趁热吃,羊肉胡萝卜馅的。前几天,你大姨给了块好羊肉,让给你们包饺子,尝尝香不香?”

我夹起一个送进嘴里。妈妈看到我面前放着一盅酒,马上埋怨爸爸,“你又让孩子喝酒了,你也自己少喝点吧。”

“没事,少喝点对身体还好呢。”爸爸说:“秋枫能品出酒的好赖,说这个酒不错,我喝着跟高粱白也差不多。”

“你喝啥都一样,孩子要喝就喝好的,但是要少喝点。”妈妈虽然说得挺严厉,可是脸上一直带着喜悦的笑容。

爸爸带着征求的口气说:“刚才,我正和秋枫说他爷爷生病的事了,我说,吃完饭,让秋枫去看看他爷爷吧。”

妈妈立马拉下脸来,露出不悦的神色,“孩子坐了一上午火车,累的,刚回来,咋就让去?晚上还要去我大姐家呢。下午歇歇吧,要去也是明天再去。”

爸爸像犯了错似的,嘟囔着说:“可是我爹他们知道秋枫回来了,第一天回来不去看看,不太好吧?”

“不是告诉你,先别和他们说了吗?”

“刚才我去火车站的时候,遇上他大姑父和小强了,他俩正去我爹家呀。他大姑父问我干啥,我就说接秋枫呀。他大姑父那人,去了我爹家,管保啥也说了。你说寸不寸,平时碰不上,偏今天碰上。”“碰上就碰上了,嘴在你脸上长着,你就不会编个话?再没有比你更笨的。”

爸爸低声说:“反正是知道了,人家小强他们放了假,天天在我爹家陪着,咱们要是不去看看,让他姑姑们说闲话呀。”

妈妈发了几句牢骚,不情愿地说:“去就去吧,吃了饭,让秋枫睡睡再去。晚上我大姐还让去她家吃饭了。”

说实话,我也不想去我爷爷家。小时候,我和爷爷奶奶接触很少,提起去爷爷家,我就发愁。倒是小强他们这几个外孙、外孙女和爷爷奶奶很亲近。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懂得了,有些事情虽然不情愿,但是也要去做,这大概就是责任了吧。

相反,我对大姨和三姨、舅舅家却感到亲切得多。每次去大姨家,都有一种欢呼雀跃的感觉。我喜欢大姨家那种轻松自在的气氛。我问起了我姨和舅舅家的情况。妈妈说,大舅家的孩子,一个说上对象了,过了年就要结婚。一个中专毕业,在家呆了半年了,还没找下工作。大姨家的表哥,在县电业局上了两年班了,还是临时工,大姨为这事动不动就数落大姨父,把大姨父愁坏了。三姨家的儿子,今年没考上大学,正在复读,好像现在学得也不怎么样。

说也奇怪,妈妈这边亲戚的孩子,学习都不怎么样,一个考不上大学,其他弟兄们接二连三地都名落孙山,就像传染似的。唯独我和弟弟是个例外,我的两个姨姨经常流露出对我弟兄俩学习的羡慕。妈妈说大姨听说我考上研究生的时候,高兴地流下了眼泪,“老二,秋枫可是给你争气了。你还用发愁啥了。咱们姊妹四个,就你的孩子们争气。”

妈妈说话快得像机关枪。爸爸拙于表达,几次张嘴想问,都被妈妈抢过话去。等到爸爸有张嘴的空隙的时候,该说的话好像都被妈妈说完了。

吃过饭,爸爸问妈妈去不去。妈妈来了一句,“我去干啥呀?”接着又说:“要去就少呆一会儿,别看人家小强他们。”

路上,爸爸说起我上学后的一件小事。当时,我已经去了杭州,爷爷专门去我家,给了我爸爸五百块钱,说是让我买书的。爸爸说,爷爷以前对我和秋江很一般,可是这几年,我们弟兄俩考上了大学,我又考上了研究生,出乎意料。爷爷这么做,说明他从心里开始转变观念了。

进了爷爷家的院子,院里停了不少摩托车和自行车,能听见家里的说话声。

大姑父听到我们的摩托车响声,就趴在窗户上向外望着。我们走进屋里,他说:“正说你们呢,来得这么快。”

屋里坐的站的满满一屋子人。有大姑、大姑父、小强,二姑和她两个女儿琳琳、珊珊,二叔、二婶和他们的小儿子秋华,从北京回来的三姑,还有从王庄下来的爷爷的表弟,我叫他三爷,三爷正盘着腿和爷爷坐在炕上。

爷爷倚在炕头的行李上,炕桌上用眼镜盒压着摊开的一本书,看不出与以往有啥不一样。

爷爷看到我们进来,问:“秋枫啥时回来的?小强,再给你哥抓点瓜子花生来。”

小强熟练地打开酒柜,抓了些花生糖果。

他们这样热情,更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似的。

我跨在炕沿上,问了爷爷几句病情。

今年秋天的一个早上,爷爷像往常一样,想起床在院子里散散步。可是,半边身子却麻得抬不起来了。就这样中风了。

爷爷对自己的病情好像懒得多说,问了几句我上学的事情,一边揉着左手的穴位,一边慢吞吞地说开了。

“我们那个时候,想念书也没条件。我是上了夜校才识了几个字,后来自己找书看。你爸他们念书的时候,我和你奶奶都上班,管得少,就你三姑上了大学。你们现在条件好了,国家鼓励读书,能念还是要念,不管社会怎么变,这始终是正路。秋枫小时候学习一般,也可能是我们了解得少,我感觉是越大越好,这又上了研究生,可得好好学了。秋江学习也不错,比秋枫考的大学还好了。我刚才和小强还说了,你们这些小弟兄们,可得跟住你哥了,一个带一个,都学成材。”

爷爷说话的时候,眼睛时而盯着地面,时而又望望窗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在教育我们几个孙辈,又像在自言自语。

爷爷说完,大家都没有做声。大姑父拍了拍小强,用轻松的口气说:“小强,听见你姥爷说的了吧。今年高考没考好,明年咱们再来,跟上你秋枫哥。”

爷爷说话的时候,大姑一直阴沉着脸。小强的学习成了她的心病,小强小时候本来学习不错,而且全面发展,是学校的文艺骨干。上高中后,慢慢掉队了。亲戚们都说,是大姑管得太严了,孩子本来学不进去,硬逼着学,搞得厌学。我和秋江、二叔的大儿子秋实考上大学以后,大姑更着急了,平时就是爷爷奶奶说她两句,别人都不说。

小强一直低着头。二姑、二婶都说:“小强再复习半年,没问题。”“是啊,咱要后来居上,争取考得比你哥他们都好。”

大姑说:“小强,这下你秋枫哥回来了,你经常向你哥请教请教,问问人家咋学英语了。”

大姑一说开就收不住了,“你期末考试数英语考得差,你自己分析分析原因,是不是记不住单词?以后咱哪怕每天记二十个,一百天就记二千个,高考够用了哇。单词都记住了,你还不知道句子说的是啥意思?”

小强低着头,不停地点头。

大姑的脾气又直又倔,说着说着,又来了气,把小强训得抬不起头来。大家都觉得小强挺可怜,又不好拦着。最后,还是奶奶说:“小强,你妈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了。你以前基础也不错,你和秋华都得向你秋枫哥、秋实哥、秋江他们学习。”

奶奶一说,大家的话题又转移到我身上。

二婶说:“咱们的孩子,都没问题。秋枫带了个好头,小弟兄们都能跟上。”

聊完孩子的教育问题,三姑开始询问爸爸和叔叔、姑姑他们的工作情况,大家的话题自然集中到县城今年的变上来。

“今年城关大街的变化可大了,原来街上灰塌塌的烂房子,现在都拆了,县里要统一规划。大街也要拓宽,中间弄成绿化带,以后就像个县城的样子了。”

“是哩,早该这样了。不看临近的几个县,这几年发展得多快?”

“人家那几个县里都有煤矿哩,咱们县就靠农业,咋能赶上人家么?”

“县里不是说要发展旅游业么?听说,有好几个外地的大老板愿意来咱县投资开发了。”

“就咱们这小山沟,还有人愿意花钱来?我看是瞎折腾,闹不成。”

三姑毕竟是在北京工作的,她说话就像领导似的,站得高看得远。她说,这一届县委班子是很务实的,新任县高官年轻有魄力,县里发展旅游业是长远考虑,现在虽然效益不明显,可是随着社会发展,以后肯定能吸引很多城市人来休闲度假。另外,三姑的很多话代表了三姑父的观点,所以,大家对她说的比较信服。

最后,做生意的二叔说:“明天秋实也回来呀。咱们定个时间,去饭店吃顿饭,请请这些在外面念书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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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经历失业的职场小白秦允,被招进一家神秘的甜点店——浅糖,老板凌辰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家甜品店的甜点也不同于一般甜品,顾客需讲述一个故事,才能获得定制甜品。于是,一个真正的烟火人间徐徐展现在秦允和凌辰眼前,凌辰的秘密也逐渐浮出水面……
  • 上流小贵妇

    上流小贵妇

    她被当成抵债品丢到他家。她装卑微、装无辜、装可怜,可他仍旧视她为仇人,算计她、欺凌她、蔑视她。他跟别的女人在她面前恩爱,她忍了;将她推进别的男人怀中,她也忍了。待他签了离婚协议,她狡猾一笑:接下来,该姐表演了!
  • 绿荫传奇之超级修改器

    绿荫传奇之超级修改器

    当穆里尼奥那句“难道我们打五后卫才能抑制他吗?”成为足坛的流行语时。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刘鑫龙的进球了。06年的夏天,当大家都在为06德国世界杯激动的时候。英冠狼队迎来了历史低潮。俱乐部被以10英镑的价格转让。主教练离队。主力球员纷纷出走。在这之后,没有一家俱乐部收留的中国球员刘鑫龙正式加盟。从这一刻开始,狼队一转眼蜕变成了英冠最热门的球队……
  • 珠欢

    珠欢

    天选年初,宫里面张灯结彩,一桩拖了10年的皇宗姻亲,终于拉开了它应有的绚烂帷幕。整个上京城,锣鼓喧天,喜气洋洋。“不好啦!!”但是仍有不开眼的家伙,在深墙之中传出异响:“牢里,牢里是空的,血香风、血香风他越狱了!!”血香风越狱了?这并不稀奇,身为中原武林的神话,大家都相信,血香风有一万种方式脱离一双铁铐子的束缚,逃出天牢。稀奇的是,越狱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什么会偏偏选在皇帝大婚的时候?谁都知道,血香风和皇后邓瑶,在没入宫以前有理不清的关系。“瑶儿。”血香风站在玄武门的墙上,目光越过了红灯紫树,俯瞰整个皇城:“今日,我来抢你回家。”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四个四季

    四个四季

    作者笔下的主人公经历春秋冬夏般不同的人生时期,春天给让留下的印象是万物复苏但现实还是春寒料峭。夏天满载热情向你走来,盛情又热烈。秋天让你变得理性,因为秋天的阳光温暖而不强烈。冬天严寒刺骨,落寞而又孤寂。
  • 诡谲之诸

    诡谲之诸

    主角岐慕患有“人格分裂”:主角岐慕是一名未成年的私家侦探,由于人格分裂出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利用这些记忆让主角误打误撞成为了珍坛市私侦界当红的小生,对学习毫不上心,索性放弃学业,独自成立私家侦探工作室简室长,曾多次帮助治安局侦破疑案,从而在珍坛市的私侦界一炮而红,还有着“当红辣子鸡”的荣誉称号,是私侦界新人的典范。主角岐慕的另一个人格有着独立的意识和名字,叫“凰羽”,凰羽在杀手界也同样有着极高的地位,是令治安局和所有私侦界的人极为头疼的存在。书友看完简介,对内容还挺喜欢或者感兴趣都可以点进来看一下,我每天都会积极更新。希望写完这篇小说简介,可以给我带来好运!
  • 桃花朵朵上仙难逑

    桃花朵朵上仙难逑

    当初她救了他的命他为了报救命之恩带她上天界娶她为妻生活的很幸福却因为另一个人的到来一切都毁了当她站在诛仙台要跳下去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只为了报救命之恩他也是爱上她了她两眼含泪:“愿下世我不要在遇见你不要再爱上你”跳了下去他发出失声力竭的呐喊:“不!要!”可一切都晚了。。。。
  • 被神诅咒的人

    被神诅咒的人

    所有的事物都有因果存在,通过“因”,神将决定“果”这一事实。不过,有些结果,不怎么让人接受罢了,可能是神的心情不好吧,或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就随意的下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