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朝臣跪拜在广场,盯着烈日,挺直了身子,捧着奏章,傲然地望着走下台阶的林相,浑然不惧林相的嘲讽。腰身挺拔,不惧风雨,御史台的群臣们挺直了腰,自有一番风骨。
林相双手揣进袖子,慢悠悠地走下台阶,心内着实头疼御史台这帮认死理的家伙,脸上还是一片温暖的笑容,走到了御史台群臣的旁边。
“御史台诸公为六皇子直言,实乃我朝的福分。秋河山刺杀一事,疑点重重,全然不能归罪于六皇子。大理寺彻查此案,也是为了查明真相,不使无辜者枉死。诸公大可以放心。”
御史台的御使大夫跪在最前排,此刻站起了身,怀中抱着上奏的奏章,脸上没有了戚戚然的神色,目光却是在盯着宫殿走廊的尽头。
“六皇子和太子相争多年,庙堂人尽皆知,却也不会搅扰庙堂清宁。如今秋河山刺杀案存疑,陛下盛怒之下将六皇子投入大理寺的监牢,分明是不讲究皇家情面,落了他人笑话,掀起无端的风波。庙堂内拥护六皇子的一帮朝臣会如何想,这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林相一皱眉头,发现御使大夫上演这一出闹剧的目的与自己猜想的不同,有些讶异御使大夫的老谋深算。
“是啊,六皇子被投入大理寺的监牢,本是陛下盛怒之下的举动。太子若是被刺客杀死,最大的利益人就是六皇子,何况刺客还带有六皇子府内的腰牌。”
“六皇子府内的腰牌?”
御使大夫愣住了,心内的思考掀起了惊涛骇浪,抿了一下嘴唇,感到了后怕。六皇子府内的腰牌是最大的铁证,即便是栽赃陷害也是最为无法洗脱的铁证,难有翻身的余地。至于六皇子府内管家等人的口供,没有太多采信的程度。
御史台的御史中丞等人起身,不再大声疾呼,簇拥在御使大夫的旁边,围绕成了一个圆圈,探听林相和御使大夫的对话。林相和御使大夫不在意下属的探听,也有表现出自我态度的意思,传递到他人耳中的用意。
“诸公的担忧,我已了然。不外乎是担忧太子向大理寺卿刘正试压,逼迫六皇子走上死路,一扫庙堂内拥护六皇子的朝臣们,与陛下分庭抗礼,掀起庙堂动荡。诸公试想,皇帝压制太子的势力多年,培养六皇子压制太子,岂会一朝放弃六皇子。”
御史台的群臣纷纷点头,赞同林相的看法,身为庙堂重臣,对皇帝多年来压制太子的行为是看在眼里,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皇帝的平衡之道压制太子,培养六皇子,助长了庙堂内的不正之风,也滋生了许多朝臣的野心。许多朝臣真的站队六皇子,为六皇子筹谋划策,希望六皇子夺取东宫之位,谋求他日的利益。
“这场风波,我御史台必然要先开口,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看来陛下还是了解我们的想法。”
林相趁此点头,至此才打破御史台诸公的戒心。
“同在庙堂多年,陛下自然了解诸公的心意,特派我来传达陛下的想法。诸公担忧大理寺遭到太子的试压,也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可从御史台抽调一套班子,协同大理寺,公开审理此案,只监督大理寺断案是否公正,不可向外传达案情。诸公以为如何?”
御史台群臣纷纷点头,赞同林相的提议,打消了内心的担忧。
宫殿广场的闹剧消失了,御史台的群臣们顶着烈日离开了广场,回到了各自的府邸。林相为百官之首,不是大理寺卿,不能直接进入大理寺卿的监牢,需要向大理寺下传公文,有了一个合理的名目,才可进入大理寺的监牢,探望狱中的六皇子。
林相和六皇子联手制衡太子多年,秉承上意,刻意打压太子的势力,却没有对太子的不恭之处。林相向大理寺下传公文,要求探望六皇子,获得了大理寺的审批。
六皇子乃是皇室子弟,还牵扯到九卿之一的宗正寺。大理寺负责断案,宗正寺协同,一同审理秋河山刺杀案。
大理寺的监牢并非在地面,而是深埋在地下,地下监牢的四周布满了强大的符文。地面上还有一座小庭院,住着大理寺的小吏。庭院的空地上就是监牢的入口,直通到地下监牢。此处地下监牢与寻常的牢房不同,专门关押最为要紧的囚犯,带有几分特殊的意味。
寻常的囚犯关押在另外一处牢房,由一名醉酒老汉专门看押。
“大人谨记,此次下去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快到香尽的时候必须回到地面。切记。”看管监牢的小吏也与他处不同,一身黑色的官服,看不出内力虚实。黑色的官服正面绣着狴犴,背面是一朵白色的祥云。
小吏交给林相一支燃香,打开了监牢的大门。
监牢的大门是一个突出地面的房子,三面墙壁,一面大门。大门的后方是通往地下监牢的阶梯,墙壁在每隔五步的距离会悬挂一盏油灯,越往深处,油灯的光芒越盛,却也留下照不到的黑暗。
一道道符文涂抹在监牢的四面八方,不似外界的掩饰,明目张胆且极其强横,稳定了地下监牢。林相举着油灯走下阶梯,踏上地下监牢的地面,闻到一股阴森的气味,借着油灯的光芒寻找监牢内的六皇子。
此处地下监牢关押极为重要的犯人,此刻监牢内没有几个人。燃香去了五分之一,林相终于找到了监牢内的六皇子。
整座监牢没有一名小吏,不需要监管犯人的行动。牢房的大门、墙壁,连一个碗都有符文。
“六皇子。”
六皇子还穿着围猎时的便装,背对着牢房的大门,听出了林相的声音。牢房干净整洁,没有了阳光,其他的地方不比外界逊色几分。
“林相此来何意?”
六皇子背对着大门,嘴角挂着一丝不屑。干净的桌子摆放着一盏油灯,照亮六皇子一半的身躯,留下六皇子另外一半的身躯隐藏在影子下。
“六皇子此话有些意思。六皇子身陷牢狱,不思走出监牢的办法,不思刺杀案的详情,反倒来问我探望您的用意。六皇子如今是对我也怀疑了吗?”
林相放下了油灯,捏着燃香,脸庞被闪烁的灯光而添上几分阴影,神情是始终不变的镇定。
“我岂会去怀疑林相。”六皇子回身,维持着雍容华贵的气度,没有丝毫的怨怼,眼神明亮,正襟危坐,换了另外一半身躯隐藏在影子下,“眼下大理寺审理此案,当会查明此案的真相。刺客带着我府内的腰牌,着实是一个铁证。无论最终的判决如何,总归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大理寺卿刘正和剑阁老神仙到了六皇子的府上,拘禁所有人等,正在寻找六皇子被栽赃陷害的证据。大理寺卿刘正多年来不偏不倚,处事公道,深受陛下的信赖。剑阁老神仙一心维持帝国稳定,当不会掀起惊涛骇浪。当此案的真相水落石出,就是六皇子离开地下监牢的时候了。”
林相深知六皇子好勇斗狠、性格偏激的特点,亲下大理寺的地下监牢,劝说六皇子,为的是防止六皇子起了逆反之心,危及到庙堂局势。皇子争斗始终是皇家的内部事务,刺杀太子才是危机帝国安危的重大事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燃香去了一半,还留有一半。
六皇子看了一眼燃香,也不多言。
“多谢林相宽慰。无妨,我在此等候大理寺的断案结果便是了。”
“六皇子有此心,当是帝国的福气。”
两个人互相了解到对方的想法,也就不必多言了。
林相拿起地面上的油灯,带着余下三分之一的燃香返回地面。脑海内记着地下监牢的路线,花不了片刻,林相找到监牢的出口,顺着台阶回到了地面。
香已燃尽。
地下监牢内的六皇子起身,走到监牢的大门前,盯着油灯留下的蜡,看了片刻,心内冒起无名之火,忽然一拳打向牢房的大门。牢房五面墙壁,面对走廊的一面是一根根粗壮的圆木。圆木刻上一道道符文,泛起微光,挡下六皇子的一拳。
“都是骗子,都是谎言罢了。什么案情查明,什么处事公道,不都是看着父皇的脸色吗?”六皇子再一拳打中大门,擦破了皮,流下一滴鲜血,内心却好受几分,“本来就是一个混乱的朝纲,偏偏要装成为人公正的样子,令人作呕!”
一拳又一拳打在大门,浑然不顾双手的伤势,似乎感觉不到伤痕的痛苦,直到拳头被鲜血覆盖,熄灭内心的怒火,心内越发寒冷,六皇子才停下,转过身,盯着桌子上的油灯。
“都是一群虚伪的家伙!”
油灯照亮了牢房,照亮了六皇子的后背,在墙壁上铺上一层巨大的阴影。六皇子背对着油灯,放平了双手,放任双手的伤痕,欣赏墙壁的阴影,心内得到了一丝宁静。
“乱,乱才是最为美丽的景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