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谷苗还叫沈江蓠,她和她三哥在与君山已经待了有大概六七年的光景。单师父不管饭,她和她三哥只能靠天吃饭,山上有什么便吃什么,没有便没得吃。
长期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将她养得面黄肌瘦,身量也比一般的女孩子要矮上一截,明明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了,瞧着倒还像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
某日下了早课,她正从林子里抓了蛇烤来吃,一边烤一边想着春天实在是个极好的季节,各种动物植物都开始苏醒了,有数不清的食物可以用来打牙祭。
她正将那条蛇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时候,便瞧见她三哥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这蛇是我的,你要吃自己抓去!”沈江蓠见她三哥走了过来,忙不迭护住了手中的猎物。
“还吃什么蛇呀!告诉你,三哥这儿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你要不要听?”沈江辰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得意洋洋道。
“不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江蓠无动于衷,只继续烤着手中的蛇。
“唉,着实可惜呀,我好像记得某个人一直说想去秣陵看雪的。”沈江辰夸张地长叹了一声。
“三哥你有法子去?”正在烤蛇的沈江蓠一下子兴奋起来。
“你不是不听么。”沈江辰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三哥我错了,你就行行好,给我说说呗!”沈江蓠一听到和秣陵有关的事情,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连平日里觉得酸不拉几的撒娇都用上了。
“哼!”沈江辰的头扬得老高,就是不看她,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那……三哥这条蛇给你?”沈江蓠肉疼地将手里烤地香喷喷的蛇试探性地递了过去。
“这还差不多。”沈江辰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沈江蓠手中烤好的蛇,用牙齿撕下一块肉放在嘴里。
“三哥这下可以告诉我有什么法子了吧?”谷苗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三哥。
“大哥新近在朝中任了官,接到个任务,护送文雪公主前往长乐国的秣陵城和亲。问我们要不要跟着一起去看看。”沈江辰一边心满意足地咀嚼着嘴里的肉,一边冷眼瞧着她那迫不及待的样子道。
“可是,就这样离开与君山,师父会同意么?”谷苗还是有些担忧。
“大哥此番是奉了王君的命令去的,他找师父要人,师父也不敢不给吧。”沈江辰又低头咬下一大块蛇肉,吃得津津有味:“再说了,这么些年,除了咱们和灵蛊达成契约的时候师父帮了忙,再加上时不时扔给我们一本破书之外,你见他什么时候真管过我们吗?”
“那倒也是。”沈江蓠低头沉思了一下,觉得她三哥说的很有道理:“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找大哥会和?”
“最好明日便动身吧,大哥那边已经出发了,我们要尽快。”沈江辰吃完最后一块蛇肉,将签子丢到地上,转而站起身:“我去同师父说一声,你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宝贝也快点清出来。”
“好嘞!”沈江蓠应着,见她三哥的身影越走越远,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又仔细确定了周遭没人之后,这才麻利地站起身,往一个隐在茂密灌木中的山谷走去。
单师父那边很快便谈好了,他平日里便是个不怎么管徒弟的人,经常一个人下山几个月不归,只偶尔回来小住一阵子顺便给他们扔些书。此番徒弟自己走了,他也正好落得清闲,随意丢了几本书和一些盘缠给沈江辰之后,便又闲闲地下了山,云游去了。
沈江辰从单师父那里回来之后,便开始四处去寻他妹子的身影。奈何他找遍了平日里沈江蓠喜欢去的所有地方,也还是没见着人。可怜的沈江辰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置办出行的东西。
他拿着师父支援的银子,买了一头便宜的小驴,又买了些路上吃的干粮。
卖吃食的大娘见他生的好看,多送了他好几个烧饼,还拉着他不放,非要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认识,于是他一边与那卖烧饼的大娘纠缠不清,一边在心里问候了沈江蓠的祖宗十八代。
等他终于摆脱了卖烧饼的大娘,走在回与君山的路上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和沈江蓠是同父同母所生,骂了她相当于骂了自己,又觉得自己真真是气昏了头。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生气真是一件不值当的事情,便又大度地决定不同沈江蓠计较了,谁让他是哥哥呢。
沈江辰回到与君山的竹舍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沈江蓠还是不见踪影。此刻的他已经决定不同沈江蓠置气了,只自己去挖了些春笋,同下山时咬牙买的一小块五花肉一起炖了。
那是他买来今天晚上加餐的,本来打算在与君山的最后一晚和他妹子一起打打牙祭,现在既然找不到沈江蓠,那他便勉为其难的一个人吃掉好了。
沈江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嘴角露出了一抹迷惑的笑容。
春笋和五花肉刚炖上没多久,沈江辰便瞧见他妹子头上戴着一个漂亮的花环,哼着歌脚步轻快地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眼看着五花肉马上就要炖好了,他马上就可以一个人独吞了,沈江蓠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沈江辰颇有些不高兴。
“不是你说让我去把平日里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宝贝都找出来的么。”沈江蓠看起来心情甚好,从怀里摸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小蛟龙木雕,放在手里把玩起来。
“那你也用不着找一天啊!”沈江辰说着,目光却被她手中那个栩栩如生的小木雕吸引了去:“你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这么个玩意儿,给我看看。”
“我不,这是我的宝贝。”沈江蓠双手死死护住那个小木雕,一脸警觉地看着他。
“就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沈江辰看着她不以为然道:“你就给我看一眼,我炖了春笋五花肉,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多分你一块肉。”
沈江蓠早就闻到了屋子里的肉香,此刻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肉汤咽了一下口水,还是妥协了:“那说好了,就给你看一眼,看完了马上还给我。”
“就看一眼。”沈江辰点头,伸手接过了那个小木雕。
只一眼,沈江辰便彻底喜欢上了那个小木雕。
木是上好的沉香木,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雕刻者的技艺绝佳,连小蛟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片上的纹理都刻了出来,一双眼睛更像是活的一般,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在滴溜滴溜转,连带着蛟龙头上的两个角都刻的极为细致,直教人瞧了爱不释手。
“这小蛟龙哪来的?”沈江辰一边刻意忽视沈江蓠幽怨的目光继续把玩着小蛟龙,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
“我捡的。”沈江蓠说着,便伸手要去拿回她的宝贝。
“既是捡的,那么只要你肯送给我,今晚这一锅春笋炖五花肉就都是你的了。”沈江辰一听有戏,立刻循循善诱道。
“你不用想了,我说了这是我的宝贝,你拿什么我都不换。”沈江蓠说着,一把从他手中抢过那个小木雕,极宝贝地揣进了怀里。
“不换就不换,谁稀罕,切!”沈江辰说着,便去看他锅上炖的肉去了,不再理会一边极为得瑟的沈江蓠。
话虽这么说,那一晚沈江辰却有些失眠了,脑子里全是沈江蓠手中的那个活灵活现的小木雕。
他实在是太喜欢那个小木雕了,沈江蓠素来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等哪一日她得了新鲜玩意儿,自己再拿些什么东西哄一哄她,那小木雕迟早会是自己的。
这样想着,沈江辰心里头才舒坦了些,枕着窗外夜风吹过林子的沙沙声沉沉睡去。
第二日沈江辰一醒来,便觉得脸上痒痒的,睁开眼睛一看,便瞧见沈江蓠那张笑得很欠揍的脸。
她依旧戴着昨日回来时的那个漂亮花环,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玩得津津有味,见他醒来,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神经!”沈江辰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这样弄醒了,自是没什么好脸色,一把抢过沈江蓠手中的狗尾巴草怒道。
“你再不起就要日上三竿了,不记得我们今日要动身去秣陵吗?”沈江蓠见手中的狗尾巴草被抢走了,有些意兴阑珊地站起来道。
沈江辰这才想起要赶路的事情,忙一骨碌爬起来,收拾妥当之后牵上前一天买的小毛驴,带着沈江蓠一道下了山。
早春的季节,与君山脱下了冬日光秃秃的外衣,山上的草木纷纷发了芽开了花,一时间浅绿的叶,淡粉的花,还有山间初初解冻的叮咚泉水,早晨和煦的微风和明媚的阳光,瞧着都格外使人心情愉悦。
沈江蓠坐在驴背上,想着再过不久她就能去秣陵,或许还能见到她的小哥哥慕然,只觉得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这样可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