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秣陵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文雪公主刚到王宫的时候,她陪着文雪公主坐在马车内,伸出手拍了拍文雪公主的手背,腕间的银镯子自衣袖里面露出来了一点点。
她虽穿着宫女的衣裳,可言行举止却一点都不像个宫女,反而像个大姐姐一样在安慰一旁的文雪公主。
再次见到她是在御膳房附近,她怀里抱着不知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往后山去了。他一路跟过去,见她进了一个山洞。为了不让她发现,他就在附近藏了起来,可没藏多久,便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引了出来。
他这才想起,他没吃午饭。
见小姑娘将烤好的土豆从灰里扒出来,一口一口吃得香甜,之前见她鬼鬼祟祟时产生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他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小姑娘见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又很快反应过来,抓起一个土豆问他:“吃吗?”
他心想多年不见,不曾想苗姑竟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接过了那只土豆道:“吃。”
小姑娘明显不是很高兴了,似乎是不想将手里的土豆给他。
他心里好笑,忍不住逗了逗她。
她虽不情愿,但还是将手里的土豆分给了他。
见她没有认出他的意思,他故意挑起话题问她是不是雪美人身边的侍女。
在听到她那句“你又是谁”的时候,他终于有些悲哀地承认,她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戴着他送的银镯子说不认识他,他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也还是同她聊了许久,发现当初那个有趣的小姑娘还是同之前一样有趣。
快要走的时候她的灵蛊有异动,她脱口而出喊那只小虫子“雪儿”。
他有些开心,想着或许她还记得他曾经说的,要带她去看雪。
他假装不经意地问她,能不能同她讲一讲雪儿的故事,她却讳莫如深。
后来,她开始经常来找他。他发现他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他对她说要引她为知音,其实是真的把她当成知音,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上她了。
带她去找叔父的那天,她第一次同他谈起了那只银镯子的故事,他这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姑娘,一直那样纯粹地喜欢了他那么多年。
他心里是欢喜的,可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托他帮忙找慕然,可她不知道,她当初的名字是胡诌的,他当初也只是随意找了个小时候的玩伴的名字。
因为她,他主动找了许久不曾联系的流云布庄家的慕然,鬼使神差地安排了他们见面。
她没有真的把慕然当成他,他很高兴。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他迟迟不愿告诉她,他便是那个小时候送她银镯子的小哥哥慕然。
他找她三哥了解了许多关于她的事情,听得越多,便越喜欢那个看起来古灵精怪实则无比坚强的姑娘。
当她带着一身的伤过来找他的时候,他心疼得要命,可褪下她的鞋袜为她治脚踝的时候,却莫名的红了脸。
他平时,明明不是那么一个容易害羞的人。
帮她把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好之后,她对他讲了尹雪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还未说完,他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只是一瞬间的犹豫,他便决定要帮她。
他知道这些事情若是被王后发现了,他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但他不在意,这王宫他早就待腻了,还不如带着她走得越远越好。
他知道她其实是在利用他,但没关系,她既信得过她,那他便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尹雪的事情很成功,他出手的事情,很少有不成功的。
她按照之前的约定,到他的梓竹苑给他当婢女。
他想,她总会在日后的点滴相处中喜欢上他的罢。
若是她一直都没能喜欢上他,那他便等到冬天的时候带她去看雪,然后再掏出她小时候送他的那方帕子,告诉她,他就是慕然。
那时候,她会是什么反应呢?会欣喜吗?还是会生气?
他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却在无意间发现她在偷偷私会南坞国的密探。
他听到她喊那个密探“大哥”,也听到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对话。他理解她的苦衷,所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在她回去之前偷偷回去了,可等了半天,却还是没听到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
于是他又忍不住去了外面找她,又无意间听到了她和她三哥的对话。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绕是他素来淡定,可在听到她怀疑他和她三哥之间断袖的时候,也还是吃了一惊。
他对她的好,竟全被她理解成了在讨好小姨子。
好在沈兄足够争气,说出了他喜欢她的事情。
可她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反而更不高兴了,一个人蹲在小树林里吹了好久的冷风。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将身上的披风给了她。
他看着她惊恐的样子,不忍心吓着她,便谎称也是刚出来。
他知道她会来求他,让他带她去王陵。他其实并不介意她总是找他帮忙,因为这样能在她面前显得他很能干。只是她似乎很不情愿找他,好几天都心神不宁的却不愿找他开口。
她终于找他开口的那天他很开心,爽快地答应下来,隔日便带着她去了王陵。
这一次的事情结束,他便告诉她,他就是慕然,再带着她离开长乐国王宫这个危险的地方,他一开始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直到看到她大哥从虫子变回人形的前一刻,他还是这么想的,可是当那些士兵从各个角落里冲出来之后,他便知道,那些想法,注定是不可能了。
那些人,是祁将军的人,他这些年虽积攒了一些力量,却远不能同祁将军的人抗衡。
他想,等这次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到底是哪个环节让祁将军发现了端倪。
她求他救救她大哥,可她不知道,若是救下了她大哥,以祁将军和王后的速度,不用多久,整个王宫就会知道他包庇敌国密探,到时候,他连她的性命都很难再保住。
可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同她说这些,他只能尽力将她护在身后,将她同那些厮杀隔离开来。
可是一个不小心,她还是看到了。
她看着自己的大哥死在那些士兵的剑下,眼神开始变得绝望和死寂。她不知道,那一刻,没有人比他的心更痛。
察觉到她在使用蛊术,他以为她要杀他,他竟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记忆的最后一刻,是他看到她倒在了他面前,慌忙想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却突然眼前一黑,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