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美国历史上最为血腥的罢工斗争,其间所发生的著名事件在这里就不再重复了。罢工人员形成了一个半军事武装组织,他们将县治安官员统统赶出了镇子,他们藐视一切当地权威部门,几百名来自平克顿的反罢工工人同他们之间的殊死搏斗,罢工工人乘坐船只,两岸聚集了几千名嗜血好斗的罢工者。这一切恐怖活动一直到当地的军队出动才得以控制。对弗里克先生进行暗杀的企图,他的毫不妥协,拒绝像卡内基那样接受任何无条件投降,这一切都已成为了历史。
即使是那些谴责弗里克“过于倔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所具有的英雄气概。一名俄国无政府主义者冲进他的办公室,将他的耳朵和脖子击穿,又另外开了两枪之后,用一把匕首残忍地在他的胯部和腿部扎了两刀,医生在看到他如此严重的枪伤和刀伤后,宣布他生命垂危。在经历了这场可怕的殊死搏斗之后,其他人冲了进来,打算开枪击毙这名无政府歹徒,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弗里克先生仍然强撑着说:“不要杀死他。”弗里克先生的这种宽容,不由得让人想起了《耶稣受难记》中的最后一幕,祈祷声响起:“父啊,原谅他们吧,他们是被无知蒙上了双眼。”我不禁想要问他,在当时那种可怕的情形下,他的脑海中,思想中想的是什么。
弗里克先生很简单地回答道:“那时候的我和现在一样冷静。我并不想看着他被杀死或遭受酷刑。”
当我更进一步问道他当时的体会时,他只说了这样一些话,当无政府歹徒用枪指着他的头,并开枪时,他看到了自己去年死掉的小女儿就站在他旁边,那种感觉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就仿佛她真的在旁边一样——实际上,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真的伸出臂膀将她抱在怀里一般。
弗里克先生的体质非常好,他的复原速度之快令医生为之惊异。当医生探查子弹的射入位置时,他竟然还能对医生使用的器械给出指导。他最大的担忧是他的妻子,那时她正处于病中。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他们在暴乱期间出生的另一个孩子也夭折了。种种巨大的压力需要弗里克先生去承受,这些压力无时不刻在逼迫他向罢工者妥协。但是,他不顾这种令他喘不过气来的压力,断然宣布,除非哈里森总统和他的全体内阁再加上卡内基跪着求他妥协,否则,他不会做出一英寸的让步。他的一些合伙人悲叹道,事情最终解决之后,不会有人留在工厂里工作了。
弗里克先生告诉我:“罢工的头目认输并且将他的人员召回后的第二天早晨,你不能再让聚集闹事附近地区的工人来上班了。这场罢工我们获胜的意义并不是人们都能够普遍意识到的。当时,工厂的经营已经到达了不得不对工人们言听计从的地步了,没有他们的允许,我们不得提升任何人,我们安装了昂贵的设备,他们却不让设备完全发挥作用,他们任意地、毫无道理地限制产量,我们有一个工厂日产量为五百吨,然而他们却只生产不到两百五十吨。”
“在这种情况下打败罢工头目是件最好的事情,不仅对钢铁行业是件好事,对工人们本身也是件好事。他们担心,更多机器设备的引入会导致大批工人的失业,当然这种担忧是毫无根据的。我们采用一台设备可以节约四百个人的劳动,但是,这种成本的节约却可以使我们比以前雇用更多的人。机器也可以代替人去做那些力气活。”
“没有人比我更同情穷人。我也曾经很穷,亲身体验过穷人的苦日子。当我进入焦炭行业后,我总觉得,只要善待那些工人,永远不会出现劳资问题。但是霍姆斯蒂德大罢工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于有些工人而言,你给他的越多,他们就越容易发毛,就越发不可理喻。到最后,他们想要当老板,想要操纵这个工厂,这当然不可能,一个工厂只能有一个老板。”
让查尔斯·M.施瓦布负责重新开张后的霍姆斯蒂德工厂真是一个好主意,他用无与伦比的幽默,具有感染力的热情,坚定的民主赢得了工人们的忠诚和拥护。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才明白,弗里克先生并不是人们眼中那个爱报复的人。许多人发现,他正在悄悄为那些在罢工中因触犯法律而坐牢的工人家庭提供帮助。
弗里克重新开始了计划和建立美国最大的自给自足的工业企业,下属公司大概除了石油公司外,应有尽有。他的理念是做规模最大的生意,他的要采用统一化、标准化、和其他一些策略来管理企业,这种概念现在看来很普遍,可那个时候却是极为稀少。卡内基手里的除焦炭以外的各种企业,都被合并成为了一个系统化的整体,通过修建联合铁路,将一个个分散的工厂连成了一个整体,他重新获得了调车场的所有权,比其他竞争对手更好地把他们用作运输站点。
现在,在卡内基的整个利润环节中,还缺少一环,铁矿必须要从别处购买。弗里克不顾安德鲁·卡内基的明确反对,通过巧妙的计划和安排,最终获得了奥利弗矿产公司一个重要的分公司,因此能够以很低的价格获得充足的优质酸性转炉矿石供应。然而他这一举动的代价却是卡内基的敌意,他非常错误地预言,弗里克这样做会是一场灾难。
弗里克是工业行业的亚历山大大帝。对他来讲,得到所有生产和销售钢铁产品所必需的煤矿和焦炭、铁矿、工厂、地方铁路设备还不够。为什么不向铁路运输领域进军呢?为什么非得花上几百万美元从伊利湖地区运输大批大批的铁矿呢?为什么不自己修铁路,将这笔利润囊括呢?最终的结果就是匹兹堡-贝塞麦-伊利湖铁路的落成。这笔资金的筹集是通过发行债券,债券的利息是从开始营业获得利润后分几次偿还的。
即便是在那个时候,弗里克还是不满足,他将视线投向了更远处。每年为什么要花去大把大把的钱,用汽船将铁矿穿过格雷特湖送到铁路站点呢?为什么不自己造船呢?随后,他组建了一个由六艘汽船组成的船队。
弗里克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从铁矿被挖出来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变成成千上万的钢铁产品,每个环节上所有的利润和矿藏使用费全部无一遗漏地进了卡内基钢铁公司的帐户。
从他1882年进入卡内基公司到1899年,公司的年利润从不到两百万增加到了四千万。
弗里克的强大已经到达了卡内基容不下的地步了。卡内基有能耐挑选和管理一个个新建的子公司,却无法和自己能力相当的人和睦相处。卡内基是发号施令型的,而弗里克是倔强型的,从不畏惧任何战斗。在很早的时候,弗里克就按照当时很时尚的规则做事,但这些规则并不是学校里周末的野餐,也并非基督“山上宝训”里的规则。商场上的游戏常常是残酷的,弱者趁早靠边站,而弗里克,尽管不是一个思想情操多么高尚的人,却从没有因不诚实、两面三刀、胆小懦弱、行事不光明正大而遭到过别人的职责。
到了1899年,冲突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导火索是卡内基应付给弗里克的焦炭价格。卡内基想要将弗里克逐出公司,按照合同,弗里克成功地将卡内基推上公堂,最终得到的钱比卡内基当初规定的多好几百万美元。
至于这场具有历史意义的争论的前因后果,我无法也无需去深入,当时各大报纸的专栏几乎全部是相关的报道,上都记载着事件的整个过程。
连续几年来,卡内基都在迫切想要从自己的事业中退出来,他已经阐明了自己“在富有中死去就是在不光彩中死去”的著名信条,他想要将资产兑现,然后用几百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1889年同英国投资人的谈判泡汤了,1899年酝酿已久的穆尔辛迪加计划也失败了。卡内基希望自己的合伙人也能够参与到这次计划中来,所以以“选择权购买”的名义说服亨利·菲普斯和弗里克,让他们每人先为这项一百万美元的穆尔计划出资八万五千美元。但是,著名的弗劳尔大恐慌的爆发令这项计划流产了。卡内基迟迟不肯将这两位合作者用来购买选择权的款项退还,而他们两个则声称卡内基已经同意优先将这笔钱还给他们。这件事令他们两个人和卡内基之间产生了很大的隔阂。
最后,关于成立美国钢铁公司的谈判终于在1901年拉开了序幕。在同洛克菲勒集团谈判时,卡内基发现,必须把弗里克请来,商量如何出售极其重要的铁矿资源和格雷湖上的船只,这些都是为这个钢铁托拉斯创造利润的重要来源。
对于卡内基钢铁公司的这桩买卖,弗里克先生只给出了一句评价:“我是永远不会以这么低的价格卖出的。”
“那么以后呢?”我问弗里克先生,“我们将会看到其他大型联合公司呢,还是就让这个托拉斯随他去吧。”
弗里克先生回答道:“如果没有大型的、有实力的公司,美国就没有希望在世界性的竞争中取胜。没有实力强大的公司,我们如何能够应对来自德国的联合和合作?这些对我们未来的安全都是至关重要的。”
“关于关税,如果我们庄稼连年歉收,各行各业的人都在失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足够的手段来保护关税,那就很难说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至于说未来怎样,我觉得我这一代或者说你们这一代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因为有这么伟大的一个国家正等着我们去发展,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这里,我需要先回顾一件事情,然后才能为这篇不是很详尽的亨利·C.弗里克的特写画上句号。这件事虽然是一件小事,却足以令其真实的性格可见一斑。两三年前的一个圣诞节前夕,匹兹堡的一家银行破产了,在这个银行开户的几千名孩子和其他一些人整年存放在这里,打算在圣诞前取出的钱全部化为了乌有。一时间,孩子们的哭声,大人们的叹息声四起。全国上下都为之触动。然后,又有喜迅传来,有一个捐助人愿意将这笔钱全额付清。原来,这位捐助者正是弗里克先生,他实在无法拒绝来自这些小东西们的求助,他的心里牵挂着孩子们。他做了这件事,但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每一张派做这个用途的支票上都印有他失去了的小女儿的照片。
弗里克先生的巨额的财产在建起范德大厦和阿斯特计划之后将不再做出处理。弗里克先生告诉我:“我不太同意那种将几百万财产留给子女的做法,当然,我会留给我的儿子女儿富足的钱,但是,她绝对不会是美国最富有的继承人之一。美国人喜欢也应当去欧洲观赏那里著名的油画和其他艺术品,我已经尽量地带回来一部分,我打算把全部的收藏连同收藏室以及其他正在为藏品修建的建筑一道留给后人。”
弗里克先生告诉我这些的原因是他想要为自己过着“如此豪华奢侈”的生活而表示歉意。他是最朴素的人之一。顺便再提一下,1917年春天,由法国前总理维维安和乔夫里将军为首的代表团在访问美国期间,弗里克先生同意将其府邸用作此一行人在纽约期间的总部。
在美国最伟大的商人中,我认为弗里克先生的位置应该居于前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