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伤心过度,良久不语。村民们都围了上来,射箭之人等不到胡三质问,只好自问自答。
“因为好奇!一个人怀揣莫大希望,却又骤然失去,一定很有趣。”射箭之人是落梅山庄庄主梅独秀的长子梅长久,弓射娴熟,为人工于心计,更有“左判官,右无常”两大高手陪伴左右。
梅长久告诉村民,晋南新开采石场,力役不足,于是往周边村落征收壮丁一百,尚缺二十,来贵村是胡三领的路,他可一直念念不忘当年村民们的恩情哪。
村民们知道胡三是为了当年被诬陷之事,更知道采石场是有去无回的修罗场。
胡三却站了起来,对梅长久说道:“放过杏花村,我愿终身为大公子牛马驱驰。”
梅长久却面露惋惜:“我刚才杀了你心上人,你却要为我当牛做马,何必如此自轻自贱呢?”
胡三回答,“小人出身卑贱,一世卑贱,谈何自轻自贱。”
“可我身边不缺贱人,贱人无趣,我喜欢英雄,舍己为公的大英雄,你胡三于我们梅家有恩,今天我给你一个当英雄的机会,我这正好有二十枝箭,一箭换一人!”梅长久比了一个“一”字。
胡三每中一箭,都艰难得撑住身子,汗比血流得更快。身后的村民看着胡三后背冒出的箭尖越来越多,都紧握双拳,两眼噙泪。
直到第十箭,在小蝶身旁无声痛哭良久的村长大喊道:住手!然后上前搀住摇摇欲坠的胡三。
胡三却说,还能,再,受一箭,一箭,可换一人。村长给他擦拭满头的汗水:孩子,你不欠我们杏花村的。
梅长久离开了杏花村,说到做到,只带走了村里十一个少年。
此时村民们围着胡三的尸体,面容悲戚,一个说,记得他小时候来我家里吃饭,一碗饭没吃饱,又不好意思盛第二碗,怯怯的样子。
另一个说,我良人病倒后,水缸无水,他就挑水送来,说是自己家水挑多了。
又一个说,那年大寒,杏树都冻死了,他就带人种树,种满了方圆十里,还说没有杏花树,哪叫杏花村。
我们都颇为感动,但转念一想,当年诬陷胡三,逼他离开的不也是这帮村民吗。
村长却告诉我们,村民们当年并没有诬陷胡三,胡三死前从怀里掏出一朵珠花,放在地上,抚摸着小蝶的脸说,倘若当年没有盗得这朵花,,,语气温柔而懊悔。
钱大妈家里失窃前一天,胡三和小蝶一同去了趟镇上,为即将到来的端午采购物资,小蝶看上了一朵珠花,爱不释手,但价格太过昂贵,胡三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下着小雨,小蝶偏要一个人上山采药,她不是去采药,而是去折枝。山上有棵杏树是她亲手种下的,她说过,倘若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就会折下一支送给他。
胡三那天被村民闹过后找到了村长,掏出那朵珠花,坦白了事实,说这朵珠花被他弄脏了,已经配不上小蝶,又说,不是这珠花配不上,而是自己配不上。他已经没脸待在村子里,没脸再见小蝶。说完把珠花递给了村长。
村长没有收下,而是说,等你哪天把这朵珠花洗净,能够放下,再回来吧。
小蝶蹦蹦跳跳下山回来,手持一支红杏,笑靥如花,雨水打湿了她的发髻,更显娇媚。村长却告诉她胡三已经离开了。
小蝶来到胡三的住处,把那支红杏放在胡三的案头,案头有胡三的诗:“孑孑思君时,黑夜为良夜,杏发千百枝,悦君君不知”。
自那以后,每到临近黄昏,小蝶就在村口牌匾处等胡三,“杏花十里,悠悠我心,微雨折枝,聊寄良人”,小蝶想着有一天胡三一定会出现,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从远处向她飞奔而来。
其时已入夜,贺老三在清点自己的暗器,贺老三的暗器很单调,就是铜钱。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用些江湖常见的暗器,比如金钱镖,丧门钉,孔雀翎,飞蝗石,无影针之类的。
贺老三说,最廉价的金钱镖也需要至少十文钱一枚,一枚铜钱才一文,同样可以杀人,何必浪费。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捡点路边不要钱的石头?
贺老三反问,我是瞎子,看得见路边的石头吗?
我没话说了。我一直觉得贺老三行为举止很怪,但每次和他理论,又总是输给他。江湖上其他暗器高手不用铜钱做暗器,一是因为铜钱没档次,不够高贵,二是因为他们看得见,暗器打出去也容易回收。
贺老三用过最贵的暗器是“中这一镖不可能不死镖”,一枚镖需要三百八十钱,是昆仑山百工坊锻造的。
百工坊的兵器名字短的未必价廉,名字长的一定贵。贺老三购得那枚“中这一镖不可能不死镖”后,摸了又摸,有一天不小心把它打了出去,找了半天找不到,最后蹲在路边叹气了很久。
贺老三每次动武前都会清点暗器,因为关键时刻少一枚暗器都可能要了自己的命。看来他是打定主意去把杏花村十一个被劫的少年郎救回来。
我正奇怪贺老三这次为何如此积极,袁鹊开口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使我们能把村民救出来,也必然得罪落梅山庄。梅独秀心胸狭隘,定会报复,我们为了一己之侠名,牺牲的可能是杏花村全村民的性命。
赵思凡一脸严肃道,恶人不能惯着,梅长久敢如此胡作非为,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总得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不行!
旺彪说,汪!表示同意赵思凡的看法。
王二还沉浸在胡三和小蝶的故事里,蹲在一旁抹泪。
步留形一直无语,铁铸似的。
我决心已定,说,王二留下守镖,旺彪带路!其他人跟我救人。
出了杏花村,往西不过十里,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账灯,账中一顶巨轿。
赵思凡和旺彪前去侦查,不多时回来说,巡逻四队,一队十二人,崔判官在前账,孙无常居后账,村民十一人被关在轿的东北方向,梅长久应该在轿中,阿彪嗅出轿外还有十六人,但看不见踪影。
我说,步剑客贺老三解决判官无常,赵思凡应付巡逻队,袁老伺机救人,梅长久交给我。
话音刚落,一个柔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家公子有请。
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女,一袭白衣,鬼魅一样,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心跳、呼吸和气味,难怪旺彪也没发现她的存在,她说的公子,就是梅长久。
我生平第一次做事有了计划,没开始就生了变化,心里颇有些不痛快。甚至想偷偷把这小女子绑起来然后按计划行事。但既然已经暴露,只好故作镇定:有劳姑娘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