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泽芳姑姑一路搀扶着,走过长长的回廊,走过萧瑟的冬夜,直至坐到喜床上。
“王妃冷吗?要不给您拿个汤婆子去。”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叹道:“外头那么冷,屋子里竟这样暖和。”
一旁的婢女清脆地笑出声来,“殿下昨日便命我们在这儿烧着暖炉了,一刻不停呢,王妃当然不会觉得冷啦。”
泽芳姑姑笑道:“就你话多。”
“他什么时候回来?”
“怕是不会早呢。陛下高兴,又来了这样多的使臣,恐怕得喝到半夜。”
江雀月皱皱眉头,摸摸索索从怀里掏出个小药包,举了起来,“那麻烦姑姑将这药煎了,可以吗?”
“这是……”泽芳姑姑伸手接了去。
“他不是身子不好么?酒又免不了要喝,我托哥哥找御医配的解酒药,不伤身的。”
“王妃可真体贴。”那婢女活泼道:“殿下也体贴,你们呀,可真般配。”
泽芳姑姑这回没有责骂她多嘴,只是笑道:“难为王妃记挂了,我这便去后厨看着。小芸,好好陪着王妃,不许胡闹。”
“好!”
“王妃,您和殿下见过吗?”
“见过。”
“那王妃一定很漂亮了!奴婢瞧着,殿下很喜欢您呢。”
“是吗。”她想起那张红笺上的字,心里又柔软了几分。
“是呀。您不知道,殿下这几日可紧张了呢,大婚的流程就试了好几遭。还有这屋子里的一应行当,都是殿下亲自去挑选的。”说到这,小芸又嘻嘻笑道:“奴婢也是殿下亲自挑选出来的,他给了我娘亲好多好多钱,还给置办了大宅子,让奴婢以后安心伺候王妃您呢。”
江雀月有些讶异,又有些喜悦。
她与时北阙,不过只见过两次,他竟这样上心。
“王妃,您饿不饿?”
“是有点儿。”
“想吃什么,奴婢给您找去。”
江雀月笑了笑,“小厨房有什么?”
“应有尽有!奴婢给您找好吃的去!”小芸跳起来,刚要往外跑,又想到什么似的,嘱咐道:“不可以把盖头拿下来哦,不吉利的。姑姑说这样会被诅咒哦。”
江雀月笑骂道:“神神叨叨的,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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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安静了下来。
她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还是像一场梦,一场猝不及防的梦。
明明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有一种被命运推到绝地的无措感。
未知的王府,还没做好准备的亲密关系,一旦败露就要满门抄斩的偷梁换柱之事。
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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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她总埋怨,藏在那间小小闺房里,太不得志。
可如今离开了江家,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浮萍。
娘亲,我这个决定做的到底对不对?
以后我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无解的。只有等她自己走上了这条路,才能知道答案是什么。
但此刻,坐在这,这空无一人却喜气洋洋的婚房,听着前厅嬉嬉闹闹的宾客的声音,她却觉得空落落的。
从今往后……便是宜安王妃了。
她长叹一口气,脑子里闪过谁的脸,又很快消失不见。
-
嘎吱一声。
门突然被打开,凉得彻骨的风灌进来。
“小芸?”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
“真的是你。”
比风还凉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裹着北狄的雪,向她袭来。
时南麟。
漆黑的库房里,他挂着血迹的侧脸。
王府的荷塘边,湿漉漉的发顺着眉角落下。
江家,将她逼在墙角边,轻声的笑。
时南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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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回来了?不是在北狄的么?”她的声音有些不稳,心情突然起伏又突然下落。明明迫不及待地想要迎上前去,却只能按捺住自己,沉默着没有动弹。
他将门关上,走了来。
“不希望我回来么?”
“我……”江雀月垂着头,看见他的脚站定在自己跟前,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往后挪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察觉到她的抗拒,没再上前。
“为什么要替江灵云嫁人?”只是这样问。
江雀月的心不知为何像被人捏住了。
“你明明知道的,姐姐想嫁的人是你……”回答里竟带着满腔的委屈,也不知是在替谁委屈。
“那你明明知道,我想娶的人是你。”
低沉的声音,像秋风呼啸而过,在空中飘荡着不肯落下的枯叶。
-
“是因为喜欢我吗?”她突然觉得可笑。
凭什么?凭什么说想娶她,分明是因为他想要一统天下,不过是想要一统天下罢了,她凭什么就要为他所用。
凭什么……凭什么现在出现,说这些话来扰乱她的心思?
“你真以为,我对你这么个小屁孩感兴趣?”
“你该做出选择了。是不是要真正,成为我的人。”
“若错了呢?”“那便将错就错。”
他曾说的,那些话。
她其实早知道的……早该知道的,却始终不愿意承认。
他久久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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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的红烛轻轻炸了声,她想起初见那天的仓库里,烛芯也是在那时炸开的。
在她问他是不是想娶自己的时候。
那时他说是,他说他会来娶她的。
如今,她却嫁作他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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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许久,才听到他轻声回答:“你以为呢,江雀月。”
后退的脚步,颓然的步伐。
啪嗒一声,什么落地的声音。
一朵花,娇嫩欲滴,掉落在她跟前。
婵衣花。
沾满鲜血的婵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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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从东临岛重伤归来,她告诉他,她想看婵衣花,只生长在北狄一险峰悬崖边上的婵衣花。
他笑话她,说婵衣花不过是书中之物,从未有人寻到过。
但他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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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有着如鲜血般红色花瓣的婵衣花。
原来,真的是靠鲜血染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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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南麟。”她猛地掀开盖头。
他背着身,站在门口,没有离开,也没有应她。
“时南麟。”她带了哭腔。
他终于回过身来,蜿蜒而下的血迹自眉角滴落,啪嗒,啪嗒。
他漆黑的眉眼映着满室的红,对上她的眼神,突兀地笑了笑。
“你穿嫁衣的样子,真好看。”
推开门踏入了夜色,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