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铺不大,但货架上摆满各种日用器物。干瘦的廖老板穿着打满补丁的袍子坐在柜台后头,两手抓着烟枪,脑袋搁在椅背上,正在打瞌睡。他脚边生着一口炉子,上面炖着鸡汤,锅盖不时被蒸汽顶起,散发出浓烈的肉香。
一个十五六岁,用头绳扎了两个双丫髻的少女坐在炉子边,用贝齿咬着粗线,正在用钢针纳鞋底。
看见陈太平进来,她双眸一亮,毫不犹豫的用针尖扎下廖老板的大腿,害羞的低下头。
廖老板吃痛,忽地从椅子上跳起。他看了眼陈太平,又看了眼少女,脸上愤愤不平,“你个死妮子!有客人来了你招呼着便是,用针扎老子干嘛?”
少女不答,只是低头吃吃的笑。
廖老板“哼”了一声,舍不得对自己的宝贝闺女发货,便恶狠狠的瞪着陈太平。
陈太平被瞪的头皮发麻,还是上前施了一礼,“廖伯。”
廖老板甩下袖子,不爽的道:“别套近乎!怎么,今天来还钱了?”说着,拉开抽屉,从里拿出账本。
陈太平抿下嘴唇,拘谨的道:“不是……”
廖老板道:“咦,不是?那你要什么时候还?”
陈太平道:“还请廖伯再宽限几天。等我从关内回来,第一个还你。”
廖老板道:“好,我信你。毕竟我与你师傅也是老交情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喂,你怎么还不走?”
少女不满的喊道:“父亲……”
陈太平也颇为尴尬。但一想到要是空着手回去,面对师兄的嘴脸,他就有点厌烦。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廖伯,我想跟你赊点东西……”
廖老板喊道:“什么?你还要赊账?你知不知道你已欠我多少钱了?”
陈太平低声道:“知道。”
廖老板道:“知道你还赊?你以为老子是开善堂的?”
少女站起来,恨恨的跺脚道:“父亲,你怎可以这样说话?今天中午我不给你做饭了。”
廖老板目瞪口呆。这、这话怎么了?
陈太平看了少女一眼,感激的一笑。
廖老板忙道:“好好好,让他赊,让他赊……。小子,你要什么,快点拿吧。老子中午还要等着喝酒呢。”
陈太平道:“多谢廖伯。”放下背篓,先从货架上挑了一封红糖。
少女大着胆子,走到他身边,帮忙拿了一小袋粳米放进去。
关外苦寒,不产水稻,主食以牛、羊肉、荞麦为主。因此这一小袋粳米就犹显珍贵。
廖老板见了,一阵心痛,忍不住朝陈太平吹胡子瞪眼。
少女道:“听、听说蔡、蔡伯伯最近胃口不好,你拿些米与他熬粥喝。”说完,瞟了陈太平一眼,脸颊发烧,心脏不争气的“砰砰”乱跳。
关外风气与关内不同,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礼仪拘束。这少女自小在父亲店里帮忙,见过形形色色的年轻后生,但每一次见到陈太平,都忍不住为他心动。尤其是看见他那一双明媚的狐狸样的眼睛,不知怎的,就被吸引住了。
陈太平道:“谢谢。”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他咽了口唾沫,“你不是喜欢小动物么?等我从关内回来,给你带一只狸猫。”
少女喜道:“真的?”两只眼睛弯成月牙。
陈太平道:“真的。”
廖老板吼道:“干什么,干什么?拿个东西需要两个人?”说着强行挤过去,把那少女拉到一边,“给老子做饭去!现在不忙,用不着你帮手!”
少女俏皮的吐吐舌头,向陈太平眨下眼,蹦蹦跳跳往后走。
陈太平怅然若失,盯着她婀娜的背影不禁失神。
廖老板没好气的道:“不用看了。你就算赊上再多账,老子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等陈太平从“廖记”出来时,背篓里装满东西。不仅有糖、米、油、盐,腊鸡、腊鸭,甚至还有一卷蓝靛布横在上头。
他不甘心,很想问廖老板,要多少钱才能娶他女儿,但又怕难堪。
廖老板出来,递给他一个小包裹,道:“这是给你师傅的。就说我过一段时间再去看他。”
陈太平恭敬的双手接过,揣入怀里,“多谢廖伯。”不用想,这包裹里装的是金银。
廖老板横了他一眼,训斥道:“你谢什么?又不是给你的。要谢,让你师傅来谢。还有,你也老大不小了。若真喜欢我家妮子,就让你师傅来提亲。你若不喜欢,就不要老是来我店里!听见没有?”
陈太平连忙道:“听见了听见了。”唯唯诺诺。
廖老板“哼”了一声,越发看陈太平不顺眼。这王八蛋哪里好了?值得小妮这么喜欢?可怜他爱妻早逝,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将独生闺女拉扯大,却被狗日的惦记上了,想想都不开心。
他冷着脸,“你还杵在这干什么?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陈太平应声“哦”,如蒙大赦,带着黑犬掉头就走。
董佑急忙跟上去。
想着廖老板最后说的话,陈太平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师傅久病在床,医馆入不敷出,这时让师傅上门提亲,无疑雪上加霜。
要是早上能赢就好了。他想。不仅可得多两吊钱,还能从陆柄手里抢些生意。但可惜,他输了!
这时,黑犬突然叼住他的裤脚,口里“汪”了一声。
陈太平一怔,蓦地转头,就见身后五步开外站着一个五短身材,满嘴胡茬的汉子。这汉子带着斗笠,背上背着熟铜棍,走路时左顾右盼的,看起来好不可疑。
董佑见他回头,也是吓了一跳,想躲,一时间也没找到地方。他干脆就在那儿站着,咬着手里的冰糖葫芦,有恃无恐的看着陈太平。
陈太平扫了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一眼,心中冷笑。他拍下黑犬的脑袋,紧了紧背上的背篓,继续往前走。
董佑继续跟上。
陈太平眼角余光看见,也不着急,带着他转过两条大街,穿过一条小路,钻进一条巷子。
董佑急忙跟着钻进去。
这条巷子出奇的偏僻,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