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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却教崖处欲断

那杏林四仙见令狐琴箫半死不活的样子,人人皆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他的身子,提起四肢飞奔而去。待到钱氏兄妹和荆霞梅兰反应过来,四仙已然飘出三丈开外。五人见状连忙提气急追,饶是众人轻功造诣已然颇为不弱,但追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四仙已然在他五人前方十来丈之处。且身影越来越小,渐渐缩成了几个小点,直到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五人知道以自己功力自然无法追赶得上这四个怪人,更别提什么营救的事宜。好在知道对方的名号底细,况且那四个怪人看起来似乎对令狐琴箫也无什么恶意,形格势禁也只能是日后慢慢设法寻访打听。当下五人只得悻悻地沿着原路回转,一边商议今后诸般联络找寻令狐琴箫的策略。那梅兰二女刚和爱郎卿卿我我地度过了短暂甜蜜的美好时光,此刻又已分开,心中自然难过不已。那钱蓉荆霞与燕小双刚刚和爱郎别来重聚,还没来得及体会那久别胜新婚、苦诉衷肠里那一番相思之苦的喜乐哀愁诸多滋味,如今却又是个别离之境。正所谓久别的人盼重逢,重逢就怕日匆匆。心中那难以数计的根根情思正像那藕丝织就好的缆绳一般,却奈何怎么也拴不住日月星辰匆匆奔走的身影,到最后也只落下个良辰好景苦短罢了。正所谓相见难别亦难,却又不知用何种语言去诉说那心中万千澎湃的滋味心事。众女只有那点点滴滴的清泪和上三杯两盏淡酒去表达着心中那不可言传的愁苦思绪,也只有期盼着明月又重圆的那么一天赶紧到来的心思了事……

那杏林四仙步伐甚是迅捷轻盈,所走之路初时尚较为平缓,渐渐地路途开始变得极为崎岖坎坷。但在翻山越岭之际,遇到那极难行走的路径时,四仙脚底却仍然如履平地一般。这一飞奔直行出三四十里远近方才被一处断崖所阻停住。只见那断崖高约数十丈,甚是险峻。岩壁上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显得更加滑溜。放眼望去,整个岩体上更无一处插足或者着力攀援所在。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四仙遇到这般极其险峻难行的陡崖峭壁之处,心下倒也不以为意。各自伸出一掌在山崖岩壁上轻轻一摁,立时显出一块深深的掌印。

书中暗表,这陡峭崖壁乃是由坚硬无比的花岗岩构成。当日令狐琴箫见师父在秋水室的石砖上用手指刻下那五行合一法门的口诀要旨,心下已然惊叹其功力深厚至极。此刻四仙这一手手掌在坚硬的花岗岩壁上摁出深深掌印的功夫,其功力之深厚恐怕也未必便逊色于当年的令狐楚天。四仙借着掌印之势,运起轻身功夫一跃便上纵了五六丈来高。待到上纵之劲消除,复又伸手在崖壁上一摁,继续借势上纵。若只是一个人如此攀登倒也不费太大劲道,他四仙却是手提一人,无法双掌同时摁壁发力,自然没有那般顺畅。但各人却心意相通。掌按岩壁、借势上纵等一连番动作路数的节奏力道拿捏得恰如其分,攀援起如此峭壁竟然也如在平地上行走一般。如此这般反复十来次,四人已然登上崖顶。那杏琴仙伸手拍了拍令狐琴箫的脸颊道:“喂,令狐琴箫,你名字里有一个‘琴’字,我名字里也有一个‘琴’字。虽然我这‘琴’字比你那‘琴’字高明得很多,但你也用不着见我而惧怕自卑,你倒是醒来呀。我们四兄弟提着你已经是够辛苦的了,若你到了那处还是这般光景。却教我四兄弟有何面目去见恩公?”那杏画仙笑道:“大哥,你这‘琴’字倒也不见得比他那‘琴’字高明很多吧?若他是叫令狐画箫,我这‘画’字倒是定然比他那‘画’字高明出很多呢……你喊他却又是不对,他醒来时自然会醒来的,你又喊他怎地?他又不认识我们四人,若是醒着定然早就发问问我们是什么人?要带他去哪里?难不成他醒了还要装着昏迷的样子去保持沉默?若他一直昏迷,或者是一个死人,你也这般大呼小叫地喊他去浪费气力吗?”杏琴仙道:“四弟说话不对,我们杏林四仙这般英俊倜傥、见识不凡、武功高强,他怎地不认得我们?他若真是死人,我自然不会浪费气力去叫他了,我等四人也不用浪费气力提着他走这老远路去见恩公,这又用你来教我么?”那杏书仙伸手在令狐琴箫鼻孔处探了一探,只觉气息若有若无、很是微弱的样子。又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但觉手掌所触之处忽冷忽热,似乎快要没有血脉通行的样子。立时大惊道:“不好不好,他气若游丝,额头发冷。这番多半已经死了。”那杏琴仙笑道:“三弟此话不对,方才在那西门钊的府邸门口,你说我什么来着?你说什么‘死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却怎么又说什么多半已经死了的推测之言?不通不通,此话不通得紧。’的言论。你现今又说这话,果然也是不通得紧呢。”那杏书仙被大哥抓住自己语句中的病处,也不以为意,说道:“我只说他多半已经死了,又何时说推测他多半已经死了?多半已经死了和推测多半已经死了有没有区别?”杏琴仙听他胡缠,笑道:“我不管你说的是多半已经死了还是推测多半已经死了。你既然说他气若游丝,自然是还有气息的对不对?既然还有气息却怎么又胡缠说什么多半已经死了或者推测多半已经死了?有气息便是有气息,死了便是死了。二者怎么能同时发生?难道他一会儿是死了,一会儿又是活着的不成?这话更加的不通,不通极矣。”他两人又胡缠了一番。那杏棋仙突然道:“大哥三弟,你俩且先不要争论了。咱们四兄弟这番是做什么来着?须是先想个法子替他延续一下,好顺利交到恩公手里。”若是平时,他定然会加入战圈,和兄弟们大大舌战一番。但今番他心中却总是惦记着恩公交托的事情比起口舌争辩重要得多,便无心再去享受那语言胡缠的乐趣。

他这一番话倒如同惊雷一般煞有力量,那二兄弟顿时停止了争吵。杏画仙道:“二哥,你且说怎么个延续之法?”还没等杏棋仙答话,那杏琴仙抢先道:“你们看那令狐琴箫被我四人提着行走,定然是腿脚不便、无力行动。必是那足阳明胃经受损,我们须得从迎香注入真气,先打通他的经络再说。”杏棋仙摇头道:“大哥不对,三弟先来问我,你却怎么抢着答话?”杏琴仙听他说出“大哥不对”四字,还道他要说自己治疗方法不对。正要辩论,忽然听他后面又指责自己什么抢了他回答问题的次序云云。便道:“我是你大哥。什么是大哥?大就是一,你是二弟,一在不在二的前面?数数字是不是按照一、二、三、四这样的顺序数将下去的?那是不是我应该排在你前面先说?”那杏棋仙听着大哥那煞有道理的一番言论,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大就是一,这却是谁告诉你的?照你说来,那大王也可以叫一王吗?大猩猩大马猴也可以叫一猩猩一马猴吗?……”他一口气举了十来个“大”不能是“一”的例子,末了又道:“大哥我来问你,一人和二人,哪一个更多?二自然比一多对不对?二既然比一多,是不是二应该排在一前面?由此可见,你不但不应该抢着我去回答问题,你还应该叫我作二哥,我叫你作大弟才对,是不是?”那杏画仙闻得此言拍手笑道:“二哥说得妙极妙极,你们都改叫我作四哥,我叫你们三个作三弟、二弟、大弟得了。哈哈哈哈……”他顿了一顿又道:“不对,二哥所言不对……”那杏棋仙先前听老四说自己言语妙极妙极,正在洋洋自得。后面又听他口风突转,说什么自己所言不对。当下转喜为怒道:“老四,我言语有何不对之处?你且说来听听。”那杏画仙道:“你方才说二比一多,所以二应该排在一的前面,所以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是也不是?我却觉得四比二还多,是不是应该我先回答了我自己的问题,然后才轮到你们?”几人又胡扯了一通。那杏书仙突然也想到了眼前的紧急之事,忙道:“咱们干什么来着?赶紧想办法先把令狐琴箫救缓过来了再争论不迟。二哥,你且说说你的主意。”那杏棋仙道:“刚才大哥说将真气从迎香注入,我觉得大大不对。你们看他既然双腿无力、行动不便,定是那足太阴脾经受损,我们应该从大趾内侧的隐白穴输入真气打通腿部的经络,伤势方可痊愈。”杏书仙道:“大哥说的固然不对,二哥你说的也没有道理。你们没看出他是胸口中了西门钊的三股掌力,气海膻中穴受到损伤,这才昏迷不醒。我们应当从拇指少商穴输入真气,逆行那手太阴肺经打通他膻中穴的滞塞,伤势才可痊愈。”那杏画仙半天不语,突然大叫三声道:“错,错,错……”那三仙听他连说三个“错”字,都不禁一愕,不解他说的三个“错”所指为何意。只听他接着说道:“你们说的均是错的。难道你们没见地上有他方才所吐之血吗?这定是手少阳三焦经被震所致,故而应当从关冲穴缓缓灌入真气,既可以打通穴道滞塞,让他口中能言、目能视物,又可以护住他经脉不再呕血,岂不是一举两得?”……他四人七嘴八舌地又争论了一番,都觉自己的想法大大正确于其他三人的观点。令狐琴箫虽然无法睁眼动弹,但头脑清醒,耳中听得明白。不由得心中一阵冷风吹过,浑身的毛孔张得老大,直把汗毛都吹得竖了起来。心想:“这四人如此胡缠,且莫学了那‘桃谷六仙’给令狐冲疗伤一般,也给自己来个强行胡乱整治。若是将我弄成个废人,却怎生了得?”心中正想着,又听那杏书仙道:“都不要吵了。耽误得一刻,就有负了恩公信任所托的危险。咱们便四人齐上,各自依照各自的法门替他疗伤,谁的方法让他醒转,谁的想法就是对的,这样却不干净利落,人人心中明白?你们说是也不是?”那三人一听大喜,一起点头称是,心中俱想:“这老三名字里面的‘书’字果然没有白起,脑瓜子果然灵活。”他们这倒也是为数不多的统一意见去佩服兄弟中的某一人。令狐琴箫听到此言更是身体如同跌入了冰窖一般浑身冰冷,心想:“糟了糟了,我最是担心的情节要发生了。且不说你们这般胡来毫无医治效果。即便有效,能将我内伤治好。你们四人这般齐上,终究也不能像你杏书仙说的那般知道是谁的功效起了作用……”转念又想:“这四个浑人说话颠三倒四,逻辑混乱不堪,倒也算得上是性情中人,对那屡屡提及的恩公总是念念不忘其恩泽己身。但不知道那恩公是谁?与我有什么恩仇,要见我作甚?”他这般想着,却见四仙已然欺近他身。忙急中便欲起来挣扎抵抗,怎奈浑身无力,别说是动弹一下小指头,就连眼皮稍稍抬起一下也是万万不能。顿时心下连连价叫苦:“令狐琴箫啊令狐琴箫,你今番若是死在蓉儿她们四五个美女手里,那倒也是风流快活的,如今却死在你这四位浑人老兄手里。即使魂魄到了那阴曹地府十殿阎王面前,恐怕也要懊恼抱怨一番吧?”他身逢险境,在这生死关头脑海中却依然比较起这死在美女手里和死在浑人手里的种种不同滋味感受的区别。男人的某些劣根性又一次在他身上展现得一览无余。

那四仙哪里想得到他脑海中的心思,更不管他。杏琴仙手指摁住了他鼻侧的迎香,杏棋仙一掌抵住了他大趾内侧的隐白穴,杏书仙右手拇指与他左手的拇指少商穴对接了起来,那杏画仙则是将自己左手掌心对准了他那右手无名指尖的关冲穴。四人一起运起内力,霎时间四股真气如同决了口的洪水一般急冲入了令狐琴箫体内。洪水凶猛时往往能冲垮堤岸,造成决口泛滥之灾难。这四股巨力顿时让令狐琴箫觉得浑身肿胀、肌肤将要爆裂一般。忍不住便大喝一声,机体内迸发出一股巨大力量。猛地惊跳跃起了老高,复又重重摔落下来。那四仙连忙四手接住他下落的身子。杏琴仙忙道:“是了是了,我打通了他腿上的经脉,他才可以跳跃得那么高了。”杏棋仙道:“不对不对,是我打通了他那足太阴脾经,方才让他腿上有了如此劲道。”杏书仙道:“你二人说的都不是对的,是我打通了他气海膻中穴的滞塞。什么是气海?气海自然是膻中穴,是内力贮存之所在,若是膻中穴没有被我打通,他如何发力跃起那么老高?”那杏画仙又是半晌不语,杏棋仙连连催促他道:“四弟,往日你总是爱和我们争论个不休,这番怎么却像是被点了哑穴了一般不吭声了?”他这番说话倒似乎忘了争论是他们四兄弟的本性,有时甚至重于吃饭,自打开始说话时便是如此。他说罢伸手便欲去触碰杏画仙的哑穴所在。杏画仙一闪,突然又连连说出“错”、“错”、“错”三字。那三仙见他又说出这三个字,忙齐声问道:“什么错了?”杏画仙道:“若不是我用内力将他那手少阳三焦经顺利打通,他能口中大喝一声吗?若不是我如此护住了他的经脉,恐怕早就被你们那洪水一般的掌力震得他口喷鲜血而死了。”三仙听他这般说辞,心下均不服气,各自又喋喋不休地争论了起来。那杏画仙忽道:“诸位哥哥,我们这般争吵有什么用?且问问令狐琴箫,他心里最明白是我们谁的功劳。”其余三仙方才想起令狐琴箫的存在。当下四仙忙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嚷叫起来。无非都是什么“喂,是不是我救了你的性命?”“哈,我那掌力打通了你膻中穴的滞塞。”“你跳跃得那么高,腿部经脉若不是由我打通。你早就是个废人了。还不谢我?”令狐琴箫看着四张凸凸凹凹布满皱纹、像是干瘪的橘子皮一样的脸孔,心想:“这脸孔和我在那二十一世纪时候的样子的确有的一拼。”转念又想:“这四人居功自傲,且不知他们那恩公于我是敌是友。我须是要说的他们人人都有功劳的样子才好,不然一个字眼不对。那摁岩壁的一掌若是摁在了我的头上,那却不是好玩的事情。”当下忙赔笑道:“四位杏兄果然是武林高人。不禁英俊非凡,还有一副侠义心肠。我曾听朋友们说起这江湖上有四位古道热肠、济世扶危的英雄人物,叫杏……杏……”他说着口中连咳嗽起来。那四仙听他如此夸赞自己,心头大喜,脸上那满满的皱纹似乎都展开了许多。那杏琴仙听他连连咳嗽,半天说不出后面的字,急道:“是杏林四仙吧?”令狐琴箫拍手道:“对啊对啊。哈哈,你果然是仙人,居然有未卜先知的法术呢。”那杏书仙道:“嗯,有谁说我们四兄弟古道热肠、济世扶危?你且说来听听。”令狐琴箫道:“有黑风帮掌门人西门钊和他儿子们、幽谷门掌门人荆凤鸣和她门下弟子们、钱氏兄妹、燕小双……唉,说你们英雄的太多了,我一时半会也记不住那么多。”那杏画仙小道:“好好好。下次若还有人说我们四兄弟英雄盖世,你须得一一记住他们的姓名才好。”那杏棋仙道:“我们古道热肠、济世扶危确实有的,未卜先知嘛,也是不错的。你且说我们四人是谁治好了你?”令狐琴箫方才已然听到他们争论的诸般言语,忙笑道:“杏琴仙杏棋仙武功盖世,替我打通了腿上的经脉,我双腿才能自由活动。杏书仙幸亏你那掌力深厚,打开了我膻中穴的滞塞,不然我哪里有力道跳跃那么高?杏画仙你那真气果然非比寻常,既让我开口说话、目能视物,又保护住了我的经脉,果然厉害至极。你们杏林四仙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多谢你四位仁兄的救命之恩。”心底下却是把四仙的祖宗二十几代都骂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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