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男子并未作声,反而盯着段若笑了起来。
段若当然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大多数男人心中所想,不外乎那么几件龌龊事。
但她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一是上襟处破洞不大,她觉得可以接受,二是怕影响自己的动作,得不偿失。
最后,她觉得没有必要对将死之人那么吝啬。
对面那人笑道:“你知不知道,为何我们这么一大群爷们,就这么一个女的?”
未等女子开口,他继续道:“那是因为其他人,要么不听话,被我们弄死了,要么不经用,还是被我们弄死了。我还记得那群富家女人临死前的惨叫,你真该听一听,保准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有个肚子里怀着杂种的富家小姐,嘴里一直叫唤着‘明郎,明郎’,其实她的姘头早就被我们砍死了。都已经成那个样子了,还想着有个情人来救她,照我说,人越有钱,就越没脑子。”
女子眯着细长的眼眸,很明显,这个人在故意激怒她。
她觉得有些好笑。段若离开家族这几年,救死扶伤,见义勇为的事情确实做了不少,但并不意味着她要为世间所有的不平事负责。每听见一件惨案,就觉得这个世道怎么沦落成这个模样,就痛斥这个世界是多么多么不好,这是那些没本事的臭读书人才会发出的穷牢骚。
身为炼体境,段若所管的闲事、惨事、不公事,方圆一里。
登山境的段若,变得更厉害了,本事更大了,方圆十里之内,她觉得自己都可以管管。
段若佯怒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把这几句话作为自己的遗言。”伸手,躺在地上的一把铁剑飞入女子手中。
剑气纵横,唯独漏了少年与几个孩子。
齐是非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冲上前把几个孩子保住,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独自一人面对群寇的段若,咬咬牙,拉着孩子们,转身朝着白蟒山的方向跑去。
残存的流寇个个身手不凡,有的更是炼体境修士,段若的铁剑刺到眼前的敌人身上,只听见一阵铁石碰撞之声,女子的剑竟然刺不穿对方的胸膛。此人是少见的铁壁体修士,练至深处,刀枪不入。
可段若不是普通人,而是登山境的剑修。她手腕一抖,剑气加持之下,铁壁如同豆腐一般,被女子一剑切开,段若反手一挥,又送了背后两个意图偷袭的人上路。
五个流寇一起扑来,似乎练的是军队里的合击之法,前方长枪进逼,后面的大刀挥舞犹如风车。
眼瞅着长枪已经快到胸前,段若以退为进,瞅准一个空档,竟然一个俯身,少年看的目瞪口呆,竟然是他以前在街头打架时,常用的那招秋风扫落叶。
登山境的修士使出来,这招应该叫风卷残云。
眼看着阵势不稳,段若锁定一人,出拳如出剑,直击对方胸口,那人的经脉哪里禁得住这股剑气,七窍流血,当场殒命。
剩下四人,也不是女子一合之敌。
女子跺脚,几柄散落在地上的长剑竟然漂浮起来,定在空中。段若伸手,结剑指印,左手握拳,作剑鞘之状,包住右手中食两指,左手前移,犹如拔剑一般,缓缓将两指拔出。
段若以前就有些疑惑,听说有的大山之高,可接穹顶,靠着人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爬,得爬到什么时候去?
现在她知道了,登山境剑修可御剑。
御剑不仅可以登高,御剑更可以用来杀敌。
短短半炷香的功夫,森林里能站着的只剩下段若,少年与那高大男子三人。
少年好好地安抚了几个惊魂未定的孩童,指着山顶,让他们先往三里村的方向跑去,自己随后就到。
孩子们似乎很信任少年,毕竟被这群凶神恶煞的流寇绑架了这么久,突然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哥,想不升起好感都难。
看着孩童一步一回头地走远,少年终于放下心来。齐是非原本担心这群孩子长期饱受折磨,也许心智早已受损,现在看起来,他们都是坚强的小男子汉,坚强的小姑娘。
少年回过头,看着段若与高大男子的对峙,他有感觉,这场战斗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段若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到他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好对付,但又没从对方身上感觉到登山境修士的气息。她感到有些奇怪,在她刚入登山境,感知到这群流寇的存在时,确实察觉到了登山境修士的存在。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也没有段若所习惯的那股淫邪之意,而是一种,满是妒忌的感觉。
有一些人,在看着别人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东西时,常常会露出这种表情。
段若不做多想,先下手为强,向着男人冲了过去。
高大男子浑然不惧,双脚一踏,也向着段若冲来,落脚处留下两个大坑,势如奔牛。
段若不急不忙,对着冲过来的男人就是一剑,这一剑平白无奇,堂堂正正,正是仙人指路。
男人合掌,竟然空手接白刃,夹住剑身。要知道,这一剑可是充斥着段若的剑气,金石可断,却被男子用手给挡了下来。
尽管双手被剑气刺得鲜血淋漓,男人却两眼放光,大声喊道:“大哥动手。”
躺在树边的一具尸体猛地起身,缩地成寸,猛地向段若扑了过来,这是实打实的登山境修士。
这两兄弟,出身贫寒,可如今一个是炼体境巅峰,一个是登山境修士,可谓是极为不凡。这两人机遇不同,年长的那人,早先得到一门炼体法子,专靠吸取别人的修为来提升自己,可由于修为提升太快,自身根基未稳,虽然成功晋为登山境,可数年来修为未曾寸进。年幼的那个却恰恰相反,他修得是铁壁体,虽然还是炼体境修士,可根基扎实,真要搏杀起来,这两人还指不定谁输谁赢。
加入流寇,这两兄弟可一点没有替天下百姓求一张神符的心思。二弟是个武痴,觉得在战场上厮杀可以锤炼自己,增进修为,而大哥却认为,跟着流寇也许能抓到那些落单的炼体境,登山境修士,他要借着这些人来快速提升修为,来弥补自己体魄上的大窟窿。
这两人在战斗中可算是尝尽了甜头,弟弟的肉身更为坚韧,哥哥也吸收了不少炼体境修士的修为,眼瞅着找到了自己的登山法子,却不料官府动作太快,几下就把这群流寇给收拾干净了。两兄弟无奈之下,只得聚集起一群屈服于二人淫威的弟兄们,向着乐土的方向跑去。
滥杀无辜,九州已经没有这两人的藏身之地了。
这矮个男子虽然也算是登山境修士,其一身武功却全部凝结在一双手,十根手指上。他对阵过许多人,那些拿着刀的,带着枪的,特别是那些舞剑的,看着男子伸着十根指头向自己冲过来,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下一刻,他们就笑不出来了,他这双手,专门在那些尊贵的剑修头上捅窟窿。
别看他们兄弟俩,现在吃香的喝辣的,小时候可是过的很苦的。两人早早就没了父母,弟弟虽然生的人高马大,但脑子却不大灵光,而大哥虽然有两分机灵,但看着贼眉鼠脸,从小就不招人待见。
没有人在两人落魄时伸出援手,也没有人在寒冬时节给他们一碗粥喝。
矮个男子这双手,就是为了在冬日里,给饭量太大的弟弟找吃的,在冻土中挖树根练出来的。
等到两人稍大一些,看着弟弟越长越高,自己却还是六尺身材,矮个男子琢磨着,可以利用自己个矮的优势。两人找了个小县城,搭起场子卖起艺来,日子虽然过的紧巴巴的,但总比小时候要强太多了。
也许这样下去,过两年还能给弟弟讨个媳妇,矮个男子觉得自己是没啥希望了,也没有哪个姑娘看得上自己。
直到那一天,弟弟刚表演完,他端着铁盆,压低身子,走到围观的人身边讨钱。他本就个矮,如今头更是几乎要挨着地面。
他心里很明白,头低的越低,表现的越凄惨,就越有可能拿到钱。
突然间,他脚下一滑,一不小心撞到对面那人身上。
这是一个锦衣少女,面容姣好,看着年纪不大。事出突然,她没忍住叫出声来。
尽管男子再三道歉,并让站在一旁的弟弟绝不许动,他还是被少女身边的持剑少年打了个半死。
少年用剑鞘抽着他耳光,说他还不配自己出剑。
最后还是锦衣少女拉着少年离开,并留下了一两银子给他看病。
真是个女菩萨啊,男人昏倒之前喃喃道。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如果一个人装狗装太久了,就真的没人当你是个人了。
晋入登山境的那一天,他带着弟弟来到一处庭院。锦衣少女早已为人母,而持剑少年也不再年轻。
男人将他们一家杀的干干净净,仆人、婴孩、看门狗,一个也没放过。
唯独留下了他记忆中那位女菩萨,此时她已年近三十,正是一个女子最美丽的时候。
女菩萨抱着被男人一剑刺死的儿子,双目无神,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是的,男人专门用剑,一剑剑诛了当年那骄傲的少年满门。
眼瞅着男人正想说点什么,他那傻弟弟竟然抢先一步,一掌解决了女子的性命。
那是他第一次对弟弟发火,他突然觉得,弟弟身上竟然藏着干他们这一行绝对不能有的东西。
那不值钱的东西叫善良。
男子的手指快要触碰到段若的头顶,他心里极为亢奋,不知这登山境的大剑修,能增进自己多少修为?
这小娘子肯定与那些剑修一样,看不起自己这双手吧?没事,你马上就会后悔了,不管你有多高的修为,头盖骨被人打穿,焉有命在?
男人一双手仿佛笼罩在一片愁云里,不知已有多少指下亡魂。
段若手上的铁剑应声而碎,高个男子欺身向前,一时间,似是必死之局。
段若专破这种死局。
隐藏许久的琼玖破土而出,刚好卡在段若与矮个男子中间。
他刚刚想得不错,头盖骨被人击穿了,当然活不了。
临死之前,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能早点见识到这样的剑修,也许自己也去学剑了。
眼见着大哥被一剑穿颅,高个男子一声怒吼,不要命似得连拍段若数掌,犹如排山倒海一般。
段若避无可避,只能运行功法硬接下这几掌,同时伸手握住琼玖,在那一记直扑心口处的巴掌落下之前,一剑刺穿男子咽喉。
一寸长一寸强,老一辈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