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巷口，齐是非撞见了身着淡黄衣裳的女子。
齐是非很懂事，每次姐姐下了很大的决心，买了一件新衣裳时，他都知道要是自己能称赞她几句，姐姐就可以高兴一整天。
齐是非连忙上前，猛拍马屁。
尽管段若自谓一心修剑，别无他求。尽管她听到的是齐是非的溢美之词，但女子毕竟是女子，她还是眯着眼眸，显得很开心。
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他这次迟到吧。
虽然两人都知道，其实他们昨日也并没有约定一个时间，纯粹是女子在贺府待的无聊罢了。
齐是非拉着师傅往村外走去，神神秘秘地说道，村外有一个练武的好地方，他可以带段若过去。
女子心生好奇，也就任由齐是非拉着自己。
两人沿着大道到了村外，沿着脚下这条道路就能去往乐土，而在这条路的右边有一片树林，广袤无垠，一眼望去竟看不见边界。
齐是非牵着女子走进树林，并未停歇，径直向深处走去，一边和沿途砍树的村民们打着招呼。段若发现自己经过时，这些村民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笑着看向自己，不禁感觉有些荒谬，她瞄了一眼走在前面，埋头赶路的齐是非，没有吭声。
一路向南，随着二人渐渐深入，道路两边只剩下茂密的树木而无旁人，耳畔只有齐是非赶路时发出的喘气声，混着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齐是非右手紧紧地拉着师傅，怕她跟丢了，另一只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他指着面前一堆灌木，笑着道：“从这里开始，除了我和姐姐以外，就没有人知道该怎么走了，师傅你得紧紧跟着我，不然很容易走丢的。”
我都快被你绑着了，想走也走不了啊。段若尽管心里吐槽，面目上却没显露出表情，微微点头。
齐是非用仅剩的一只手拨动着眼前的杂草，慢慢前进。他显得有些小心，毕竟很多花草看着漂亮，其茎叶上却布着密密麻麻的小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段若看着齐是非有些吃力，本想伸手帮忙，又想起自己今天换了新衣服，赶快把手收了回来，怕划破这件新衣裳。
终于穿过了这堆灌木，二人眼前豁然开朗。继续前进，不多时，段若眼前出现一片大湖。
湖面平静，未生波澜，段若甚至怀疑眼前这片湖里是否有鱼存在。
湖边，坐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狐狸。
看见齐是非，狐狸立马向这边跑来，里近之后才发现眼前还有一个陌生人。它停下脚步，似乎迟疑了一番，又绕过段若，扑到少年脚边。
齐是非松开段若，俯身，伸手抚摸着小白狐，看着它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嘴里笑道：“这小家伙经常在这附近出现，可又不敢下湖抓鱼。我有时候抓鱼太多，就会给它几条，它可能是尝到了好处，每次我一出现，它就会一直跟着我。”
段若敷衍地点了点头，她摸着自己的左手，被齐是非握的太久，此刻感到有些僵硬。
她看着面前这片大湖，开口道：“你上次说的那只玄龟，就在这片湖里吗？”
齐是非一拍脑门，对啊。自从知道自己伤不了它以后，这老王八每次都趁我来的时候趴在湖边晒太阳，怎么就今天没有露面呢？是知道自己带了个高手过来，事先躲起来了？
经过一阵思想斗争，齐是非决定暂时放这老王八一马，等自己学好剑法，再来亲自收拾它。
说到剑法，齐是非站起身，开口道：“师傅，为什么你昨天不让我带黑剑过来，不是说好今天教我练剑吗？”
段若白了他一眼，开口道：“就算是那把黑剑，也不是你现在能用的，去那边捡两根树枝过来。”
齐是非一想也对，正想着去捡两根树枝，又突然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师傅，你当初说高手可以用任何东西做剑，那是不是我扯两根狗尾巴草来也行？”
“少贫嘴。”女子笑骂道。
小狐狸看着齐是非今天不像是来捕鱼的，有些打不起精神，灰溜溜地躲在树荫下，看着两人比划。
齐是非拿来两根三尺树枝，递给段若一根，自己则右手持树枝，摆好架势，大声喝道：“请师傅赐教。”
女子有些无语，半响之后开口：“你这个姿势，是想干什么？”
齐是非右手持树枝冲着段若，左手亮掌。右腿后撤，左腿前伸，看着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齐是非有些不解：“当然是学剑啊。”
“你这个姿势，不就摆明了下一刻就要进攻了吗？”女子道。
难道不对吗？齐是非纳闷，拿着剑，不就是应该进攻吗？
段若随手耍了一个剑花，左手背后，右手持树枝点地，右脚微微靠前，说道：“我这个姿势，是要进攻还是防御？”
齐是非仔细看了看，开口道：“进攻。”
“那你攻过来。”
齐是非也不客气，端起树枝就向对面刺去。
啪的一声，齐是非手上的树枝被挑飞，额头还狠狠地挨了一下。
“那就是防守。”齐是非捡起树枝，改口道。
女子一步踏前，又给了齐是非额头一下。
段若扔掉树枝，开口道：“我刚才把自己修为压到和你同一水平。之所以你反应不过来，一方面是因为对剑还不适应，另一方面是因为你对剑的理解有问题。”
齐是非有些不服气，道：“有什么问题？剑不就是用来杀敌的吗？”
段若有些头疼，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一心进攻，舍生忘死是她的剑道，但却不一定适合少年。
她说道：“剑与刀，枪，棍棒这些武器相比，到底有何区别？”
齐是非想了半天，说道：“长度不同？”
女子摇头道：“这些武器大开大合。你见过有什么轻盈的刀招，枪法吗？而剑不同，剑乃兵中君子，不但剑法各异，有缓有急，而且剑的本意不在伤敌，而在御敌。”
“你听过有未开锋剑，听说过未开锋的刀吗？”
齐是非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不懂御敌与伤敌的区别。
段若道：“事先说明，这些东西都是我在段家练剑时，听那剑道师傅说的，我自己其实不怎么信这一套，我只知道该杀之人一个不放过，不该杀的一个不错杀。但你初次接触剑，这些东西你起码得知道。”
“那剑道师傅对我说，‘想把一切斩断很简单，想把一切都不斩断很难’。你斩断钢铁，只需要一把好剑就够了，但你拥有了一把绝世好剑，但却斩不断一根朽木，这很难。”
齐是非感觉自己想在听先生授课一样，觉得段若这番话说的有道理，但又不知道何处在理。
“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其实我也不懂，也不怎么想懂。但你这第一天学剑，这些东西我希望你能记住，最终你最终能走出自己的一条剑道来。”
女子把这番话说完，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开口笑道：“剑修与人作战之时，要求‘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因此像你刚才那样，一开始就想着向人扑上去是剑修的大忌。除了姿势，剑修更加重视剑意，剑道甚易而微，剑意甚幽而深，有很多人看着剑招花哨，其实没有剑意，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但你这学剑新手，还是得从剑招练起，得练到剑式纵横顺逆，收放自如为止。”
齐是非听得神往，不禁想象着自己已成绝世剑仙，一剑高山平，一剑水断流的场面。
他赶紧摇了摇头，从很早以前他便知道，让自己深陷这种幻想并无任何意义。
路是一步步走的，剑当然也得一步步学。
齐是非收回心思，眼神热切地看着段若，意思很是明显。
段若不禁失笑，她想起自己年幼时，明明自身三餐都没有着落，还是经常偷偷地去练剑场，看那些正牌段家后辈练剑。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的眼神，是否如面前这位少年一般热烈。
段若让齐是非捡起树枝，道：“无论你想练什么功夫，基础必须得打牢，剑道当然也得一样。我传你一套步法，是我自己根据这几年实战经验总结出来的。在段家，练步法得站在高高的木桩上，下面铺着细细的刀片，如今此地没这条件，不过你也不得有丝毫马虎。”
少年有些咂舌，原来高手都是这么练成的。
“除了步法，你每天必须横劈三千次，竖斩三千次，直刺五千次。别看次数不多，每次出剑，你都得想象对面是你的生死大敌，每一击都得竭尽全力。”
齐是非并未出声，他径直走向大湖，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女子心里有些失望。如果少年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他必然达不到段若心里对他的期望，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去学拳。
齐是非掏出藏在衣服里的几个布袋，装满河沙，又在手脚上各挂两个，这才站起身冲段若笑道。
“这里没有木桩刀片，不过我多挂几个沙袋，练起来也许能更有效果。”
段若心里长舒一口气，她未曾发现，刚才那般失落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了。
段若不知道的是，齐是非这几个重重的沙袋一挂，就走上了和她不一样的剑道。
她要求齐是非想像对面有一死敌，是让他出招必须用尽十分力气，自身不留一分。
而齐是非这束缚了自己的手脚，每次看似用尽全力，实则只是用了七分气力，自身还存有三分。
齐是非练剑伊始，师徒二人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