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凉本想与少年共伞,结果这家伙却一直低头不语,磨磨蹭蹭,走的又慢,少女索性丢下他,一个人在前面带路。虽然该把少年带去哪,她自己也不知道。
少年故意落后贺新凉几个身位,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的脚看。
所谓步法,在少年心中,就应该能配合着手上的动作,让自己出拳的威力最大化。因此,少年无论是对着湖畔的树木,还是对着自家的草人,他都保持着步伐的稳健。
无论是三步桩还是六步桩,步法应该配合着拳法,要做到连绵不绝,让人无法招架才对。
可这些少年瞎琢磨出来的道理,都是建立在自己的拳头能让对方叫痛的基础上的。无论是小巷里的地痞,还是村外尧光山上的猴子,少年都可以拳拳到肉,打的它们跪地求饶,在这种情形下,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但如果你的对手是那只老王八,无论你怎么出拳,步法再怎么稳健,攻势再怎么连绵不绝,都伤不到它毫分。相反,无论它是用鸟嘴啄你一下,还是蛇尾咬你一口,都能让人连声叫痛。少年觉得,面对这种敌人的时候,自己得另想办法了。
如果他身边有拳法宗师,可能就会告诉他,这玄龟正是你拳意的磨刀石,当你能一拳打碎它的龟壳时,就代表拳法已小成,只可惜少年身边没有这样的高人。
少年觉得,如果自己也能像少女这样轻盈,左边,右边,回旋往复,灵动之极,毫无规律可循,那么即便是面对玄龟这种打不动的敌人,也多了一种应对的方法。
一位少女在前面走,一位少年在后面亦步亦趋,同一幅景象,在不同的人看起来却有不同的含义。
在路边卖肉的张屠夫看来,这就是少年惹少女生气了,只得灰溜溜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
在一旁卖菜的顾婶看来,这场景分明就是自己年轻时,丈夫追求自己的时候,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全都一个德行。
在暗中观察,同样喜欢少女的许家少爷看来,这小子就是在耍流氓,凭什么他敢一直盯着新凉的屁股看?
在少女看来,从刚才开始,她就被少年盯得有些不自在,难道是自己一不注意踩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在少年看来,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心思早已神游天外。
贺新凉被盯得有些受不了,她后退几步,对着少年的耳边嘀咕道:“你总盯着我脚看干什么?”
少女在有些时候,有些地点,有些人面前会很注意形象,她不好意思抬起脚看自己的绣花鞋底。
少年如梦初醒,不是他幡然醒悟,觉得自己盯着贺新凉的脚看不对,而是觉得与其自己在这瞎琢磨,不如直接问她。
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少年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少女,情真意切,绝无半点隐瞒。
贺新凉沉默半响,少年似乎能看见她白皙脖颈上冒出的青筋。
自己是不是没说明白?少年有些纳闷。
“非哥哥,你听说过,有一种怨灵叫恶擦没有?”少女语气轻柔,眯着眸子盯着少年。
“没听说过。”少年感觉有些不妙,自从十岁那年,他做了一个上面写着贺新凉的小名的风筝,在阳春三月放飞后,她就再也没有这么叫过自己了。
“所谓恶擦,就是一种圆滚滚,像猫一样的小妖怪。相传它们是由那些早年丧父,未满三岁便夭折的幼童所化。如果它们见到了和自己父亲长得相似的人,就会黏在他腿上,你觉得自己的不够敏捷,可能就是因为腿上粘着的恶擦太多了。”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无论是所说的恶擦,还是所谓的丧父,放到少年身上,似乎并不都是假的。
齐是非若有所思,贺新凉从小就老给自己说,她总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飘在天上,长着一只眼睛的黑云,什么拿着叉子,站在卖麻糖老爷爷旁边的魍魉,还有那只蹲在张屠夫身边,同样拿着菜刀的猪头怪兽,少女看到的时候还被吓哭了。
这么说,自己是永远学不会这种身法了。少年砸了砸嘴,感觉有点可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真的会有猫趴在上面吗?
少女扔掉手上的遮阳伞,低着头向前跑去。
少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秀起身法了。
看着少女跑过街角,少年才觉得有些不对,捡起少女所丢下的遮阳伞,跟着她后面跑了起来。
少女在前面跑着,脚下一个踉跄,左脚的绣花鞋被蹬掉了。
她看也不看,光着一只脚向前跑去。
少年只得帮她把鞋收好,幸好这条巷子是青石板路,光脚也不怕被割伤,少年认出,这条巷子通往贺家。
待少年跑到贺家门口时,发现大门敞开,老管家正站在门边,一脸无奈地看着少年,伸手指了指里面。
少年朝着管家笑了笑,走进贺家大院。
贺家极富庶,院子中间有一大片池塘。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接天荷叶托着映日莲花,池塘里还有百余尾鲤鱼拥挤在一起,甚是热闹。
池塘中建有一座水榭,水榭里摆设着几根石凳,石凳上有一位光着一只脚的少女正坐着发呆。
少年拿着少女的绣花鞋,沿着堤边进入水榭,靠着少女坐下。
少女两眼通红,脸颊留有两弯泪痕,看来是哭过。
贺新凉此刻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刻薄。为什么少年明明只开了个玩笑,她就能说出年幼丧父这种话,揭少年的伤疤?
明明好久未曾见面,为何她能轻易地弄得双方都下不了台?
少女思绪飘飞,眼角又有泪要流下来。
突然间,少年弯下身子,一只手握着她细细的脚踝,另一只手拿着绣花鞋,给少女穿上。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你鞋底下没有脏东西,可漂亮了。”少年笑道。
少女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你的,明明我都知道。。。”
少年摸了摸少女的头,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发脾气,为什么偷偷哭,又为什么一看到自己,拼命忍住的泪水又决堤了。
在这个年纪,心思纯良的少男少女,都是柔软的人。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眨眼却又乌云密布,老天爷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少女靠在少年的肩上,坐在池塘边,一起等夏天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