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天,莫问会路经大漠,只要到了这里,都会来一家小客栈里喝上一碗酒。
今年也是如此。
城墙被岁月摩挲,人也逃不过时光荏苒。
莫问走在通往小镇的路上,渐渐走出了风沙。
几年过去了,蒋卿风腴的身姿总是会让不少男人吞着口水,放肆窥探着了,但她也没有在意过,也没有斥责。
只有和莫问交谈时,她才会凭空多些话来。
今天是九月十五的,昨日她等了一夜,即使她身子骨不弱,也感觉一阵寒意。
等的是谁?
一个江湖故人――喜欢讲故事的人。
蒋卿倚在挂着旗布的杆子上,一袭红衣十分注目,见着那个迎面走来的客人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向屋子。
客人抖了斗斗笠上的沙粒,也跟着笑了笑,跟了上去。
老板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漂亮的女人,往往都有些韵事,只不过她却喜欢听自己讲故事。
说这里太平淡了,一个故事就可以抵一坛子酒。
跑江湖,往往会听到一些奇怪的见闻,喝着烈酒,我就讲给她听。
今年我也是一样,在出关之前来找她,喝一口这五湖四海独一家的“白酒”。
可是她给我斟酒的时候说……说故事总要讲完的。
蒋卿抱着小酒罐,给莫问斟酒后坐到对面,右边靠着窗,因为没有窗户纸,风声很大。
“又是许久不见,你是第几次来漠北了?”
蒋卿看了他一眼,那件衣服有些泛白,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穿的。
他当时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江湖中哪有什么鲜衣怒马,有的只是利益熏心的卖命人。
只是不知道,他这个卖命人,现如今存了多少银两,能否在闹市安家?
“算起来,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吧。”莫问右手捏着酒碗说道。
“我在这儿,已经待了十年。”
“十年,可过得真快啊。”
蒋卿给自己倒了半碗,是葡萄酿制的酒水,颜色暗红。
另一边,莫问一口饮尽,一些酒水顺着他修剪好的胡须流下,畅快淋漓。
“还好有像你这般的人每年都会来往几次,不算无趣。”
蒋卿举起酒碗,莫问也举起碗碰了一下。
咕咚!
“听了你那么多故事,今天我也给你讲一个吧。”蒋卿莞尔一笑,却像是在吐露一腔苦水。
“曾经,一眼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那个男人食言了。”
“千金小姐特别钟意那个男人,剪下一缕青丝,再用一些小物件编成了一串手链赠给男人,两人都很高兴。后来,男人说要和她同床共眠,小姐年纪轻轻的,也就答应了下来。”
讲到这里,莫问一怔,接着拿起酒坛又倒了一碗。
“想到是自己的情郎的话,小姐也就照办了,体贴地服侍了他一夜,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要嫁给她,拿出那张帕子给暴跳如雷的双亲看,以死相逼。”
“他们想着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又疼爱女儿,那就只好这般,答应了这门婚事,给了男子很多钱财,两人一开始很开心啊,如胶似漆,舍不得分开。”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可能是腻味了,他就找了一个美貌女子,那日小姐提着灯烛,看到他跟那个女子在曾经是他们的婚房里缠绵,不舍分离,对着那个女子笑着说曾经那些对小姐说的山盟海誓,女子问她是不是对别人也这样说过,他说只对你一人说过。”
“小姐在门外落泪,泪水浇灭了烛火,她就哭着跑回房,捂着被子哭肿了眼。”
蒋卿依旧挂着笑,继续说道:“他说这就像一盘菜,经常吃就会觉得恶心一样,就像再好看的景色也会看腻,深爱之人也会疏远。”
“小姐不信他的话,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闻言,莫问再次饮酒,直到碗底还剩浅浅一层酒液时放在桌上,嘴里品着。
只是不知道是在品这酒还是这句话。
蒋卿站起身,走到窗边,那些偷听的小伙子赶紧跑开。
“后来,小姐离开了江南,到了这漠北。北方很好,秋天金黄的胡杨树是她见过最美丽的地方,她在这里种菜,酿酒,开了客栈,可是,她在这里待了十年,每天都要在一群男人的目光下活着,把最美的年纪消耗在了荒漠。”
莫问侧身对着她,双眼里映着阳光,眼眸好像会发亮。
“后来,她想那个负心人是对的,没有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总要去别的地方看看,试试新的口味,这样才不会腻。”蒋卿靠着土墙,这件新衣裳被弄了一身灰也不在意。
莫问想要开口安慰,却欲言又止。
“可是过了十年,小姐才明白这个道理。”
呼呼呼呼――
窗外风沙更大了,蒋卿拿出一张纸黏在窗户上,风声才小了不少,沙粒也没有吹进来。
“还好我手脚麻溜,不然等风沙吹进来,满屋子都是沙子,得扫上半天才能扫干净。
有一回我没有关紧门,第二天起来一看,这堂里铺了一层没过脚的沙石,若不是邻里帮我,可够我忙活的。”
蒋卿继续贴窗纸,把被戳破的窗纸重新糊上一层。
莫问只是喝酒,若有所思。
等忙完这些,莫问的一壶酒也已经到了底。
这个故事,很费酒。
蒋卿拿出红纸抿嘴,红润的嘴唇动了动:“我明年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明年再来可就喝不到我酿的好酒了。”
碗底还剩些,莫问盯着碗看了好久,最后把这些酒喝个干净,一滴不剩。
烈酒刺激,莫问缓了缓问道:“那今年,这酒还有吗?”
蒋卿露出白牙,红润嘴唇与如玉的白牙相互衬映,煞是迷人。
夜里。
蒋卿点着一盏灯,那盏灯是她来这里时就携带在身的,这么多年过去,它再次被主人加了些灯油。
久违了。
这些年酿制的酒被蒋卿一坛一坛地抱上桌子,摆满了整个桌面,连着脚下也是放着不少酒罐子。
那些罐子都是她烧制的。
两人碰杯畅饮,开怀着笑。
蒋卿邀请他到自己的屋内喝酒,本就是犯讳的,但她早就不在乎那些三从四德了。
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时间也就渐渐过去了。
蒋卿明明都醉了,却还要与莫问碰杯再饮,最后瘫倒在桌上。
桌上洒落着酒水,酒香怡人。
莫问低头笑着笑着,抬头在看时,蒋卿已经醉倒,脸颊红润。
那一夜,我们喝得大醉,还没到天亮,我便准备启程去关外。
她提着灯笼,灯火在黎明时刻十分耀眼。
她在城门口不远的地方送别我。
走了几步,我回头,见她还是在那里站着,就在昨天她迎接我的地方。
我没有告诉她,明年我不会再来关外了。
我也没有告诉她,新鲜感,不是和不同的人做同样的事,而是和同一个人经历这一辈子不同的光景。
就像每年入秋,我自江南而来,只为喝同样的酒,给她讲不同的故事。
可故事,总要是讲完的。
矗立在城门口的莫问转身对着蒋卿抱拳,接着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蒋卿裹着莫问给她盖上的衣裳,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眼帘的最后一点。
ps:蒋卿也没有告诉他,这个故事里的小姐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