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头疼,恶心。
像是一只小恶魔拿着小锤子,毫无节奏地敲打着你的头盖骨,可它居然还是个虔诚的信徒,一边敲一边重复着低沉的呓语。夹杂在呓语中的,还有更多的无意义的杂音,其中流淌着早已失传,不知所云的字符。
这些都在万悯的脑海中,吹泡泡般吐出古怪的虚影——章鱼触手般蠕动的水草,巨大的扁平蝠鲼,不借助翅膀就能飞行的白色水螅,有着蝙蝠翅膀的恶魔……
万悯用力摇摇头。这些字符似乎没有年代,歪歪斜斜地冲击着他的耳膜,他横竖听不清,仔细听了好久,才从字符间听出音节来,分辨出有意义的一句:
“呐,你……就是我的……共鸣主……吗……”
“团长。团长?团长!”
几声轻呼打断了万悯的思绪,万悯用稍带不耐烦的眼神看去,那是个有着小麦肤色的,面容清秀的健壮女人,伯妮丝。
在伯妮丝身边的,是负责站哨警戒的卡片·锐眼、金丝雀·锐眼两兄妹,还有清点着行囊的睡梦·长夜。这五个人,就是灾厄目前全部的成员,一个完整的小佣兵团了。
“团长,有什么发现吗?我看你发了好久呆了。要我说,这不就是个深一点的水池子吗,指不定是哪家贵族的少爷有次不小心掉下去,为了保住面子,骗人说这里面有古怪,碰巧又忽悠到个钱多的,就发了这次佣兵任务。嘿,这种事,打我出生起,没有一百件,也得发生过八十起了。”
卡片·锐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嘴唇向前一包,一口浊气顺着他的鹰钩鼻子向上,在怎么都理不整齐的金色卷发下,打了个滚才散开。
“哥哥,别因为你害怕深渊就瞎说。团长接这个任务,自有他的安排。我们照做就是了。”
“谁……谁会怕了这种小水池子。”
不自然地避开妹妹那鼓励的目光,卡片·锐眼朝水潭挪动了一小步,瞥了一眼。湿漉漉的青苔,光滑的石头,平静无波的水面,这都让他无端想起落水的恐惧。他赶紧把头仰向另一边:
“亲爱的金丝雀啊,你不懂,男人的征途是辽阔天空,哼,老着眼于这种小水池子干嘛。”
“我要下去一趟。”
蹲在水边的万悯突然起身,拍拍裤子。一直没开口的睡梦·长夜取出两个木塞,头也不抬,借着伯妮丝的手,把它们递给了万悯。在递木塞的同时,伯妮丝还不停念叨着:
“团长你要小心啊!团长这下面不知道有多少危险的东西,要不我陪你一起下去吧!团长团长……”
万悯塞上了双耳。
然后他迅速脱下衣服,叠在一旁,只留一条鲜红的四角大裤衩迎风招摇。
谁能想到,就是这条平平无奇的大裤衩,在仅仅一两分钟后,就会变成一条完全湿透,连小万悯都找不到一点干燥处的大裤衩呢?
不及众人多说,万悯用绳子在小腿上绑好一把匕首,就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激起一片略带腥味儿的水花。
众人紧盯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约莫一分多钟后,还未见万悯冒头,一个梭形的物体先从水中突刺而出,以跃龙门般的力度,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然后准确无误地戳在卡片·锐眼的小腹上。
“哈,下面要比我想象的深。卡片,麻烦你帮我把这条鱼做成身份卡,这应该够我摸到底部去了。”
在共鸣大陆上,平民是没有姓的,非平民者的姓氏则与出身的家族或者教会有关,代表他们家族的最高爵位,引以为傲的能力,或者神的恩典。
至于名,接受洗礼前后会有乳名和教名,在共鸣能力达到教会规定的D评级以后,就拥有教会赋予的,自我命名的权利。
例如卡片和妹妹金丝雀,都出自锐眼家族,但只有卡片是自我命名的(尽管根据其本人要求,应依照读音称呼其为卡尔德,但是其本人要求无效)(划掉)。
此时的卡片正捂着小腹,一手握住那条鱼看得出神。感受到鱼的硬度与长度,卡片握鱼的手下意识地来回捋了几下。
只露出一个头在水面上,不停吐着泡泡的万悯询问道: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哥哥,不会吧?作为艾丽德芒利杰出的卡牌师,该不会连一张鱼的身份牌都做不出来吧?据我所知,圣卡叔叔借助稀有的卡片,就连濒死的生物都能救活呢。”
不及卡片开口,金丝雀就率先蹦跶到他面前,然后仰着头,双手握拳于下巴,用闪闪发光的双眼,期待着卡片的回答。
卡片见状别过脸去,为难地说道:“这不是身份牌不身份牌的问题,这真的是那种,那种很特别的那种……”
“这是一条咸鱼。”
睡梦·长夜插了一句话后,又开始数起佣兵团随身的所有货币。一个基尔,两个基尔……
没错,刚刚优美地突刺了卡片的,正是一条咸鱼。它一动不动,瞪得老大的眼珠,努力向众人传递它坚定的信念。
显然,万悯没有心思理会闲鱼的信念。他困惑地挠了挠头,低头又潜下水去。
啪啪啪,伴随着一阵轻快的水花声,一条条鲜鱼跃水而出。然而,就在它们跃出水面的一瞬间,表面的皮肤就如同逆转了沙漏的土地,水分迅速逸散而出,只留下干硬龟裂的表皮,有的甚至析出了白色的晶体。
更让众人惊恐的是,万悯抛出来的鱼明明有好几种,可落地的咸鱼,除了长短大小略有不同,其他的无论种类,性别,甚至努力传递坚定信念的死亡凝视,都与刚开始的第一条咸鱼一模一样!
这突生的怪象让众人不禁都打了个寒战。第二波上岸的咸鱼们,舒展着干裂的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潮湿的湖岸,仿佛就是普普通通的,在太阳下被晾晒了许久的咸鱼。
等了许久,湖中的万悯才靠过来,把咸鱼们挨个翻了个身。
咸鱼们与潮湿湖岸接触了许久的另一面,全都是干裂的。
翻过身的咸鱼,仍然是咸鱼。
万悯皱着眉头,缓缓沿着湖岸走出水面。
一步,两步,数十步后,与刚开始相比,除了头发和大裤衩都湿透了,万悯全身上下并无多大改变。
一阵微风出来,万悯打了个冷颤。他转过身去,却发现一个健壮的女人挡在自己面前。
“伯妮丝,我……”
“团长,这太危险了。虽然这次团长您没有变成咸鱼,可谁知道下次走出来的,会不会就是个鱼人了,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团长是个鱼人来着……咳咳,总之,我不希望团长自己一个人再去冒险。”
万悯仰着头迎向伯妮丝的目光。她宽大有力的肩膀,以及宽广的胸怀,让万悯毫不怀疑,就算自己能靠着出色的闪避技巧过掉她,也会被一个反身物理说服,然后在入水前狼狈地被她拖回来,闷死在她胸口。
至少,一个被闷死的万悯,是不具有单独冒险的能力的。
想到这里,万悯无奈地摊开双手:
“听我说完,伯妮丝,我只是想穿个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