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重了,殿内的气氛却没被这薄凉的夜盖了下去,反而愈发热烈了起来。
殿内起了笙清,又亮起了笛音,如涓涓细流自山间淌下,汇入谷中幽潭。再是圆润的筝音,弦依高和断,声随妙指续。鼓声夹杂了进来,恍如举着油纸伞的江南闺秀,点着玉足穿梭在石板街上。
此番天籁只有天宫能有,宾客们停下了交谈和杯盏,纷纷静坐聆听。
侧边突然甩出了一条红袖,座下皆凝息,举目遥望。
红衣的女子以袖掩面,踩着细碎的步伐舞到了大殿中央。她露着一只低垂的眼,黛眉如远山,白肤赛琼芳,仅是如此,却也当得上沉鱼落雁四字。
她缓缓移开了宽袖,抬眸望着高位上俊朗清逸的男子,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座下仙君皆看直了眼,除去从前的花神和水神,还有如今的上元仙子,这般妙人实属是难得一见。
可端坐着的润玉依旧面不改色,他正襟危坐,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乐声高亢了起来,女子踩着鼓点,扬起红袖。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一舞终了,女子收了舞姿,对着上座柔柔地福了身:“见过陛下,婉婉未征得陛下同意,擅自做主献了丑,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女子的声音也是如泉水般丁玲动听,座下的仙君们听她这般谦虚,纷纷连声夸赞。她听着如潮的赞美之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一双美目却还垂着,一副我见犹怜的娇羞模样。
邝露的脸色白了几分,一眨不眨地看着面色如常的润玉。这名叫婉婉的女子,竟然长得与水神有七八分相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眸,圆润清亮,像是会说话。
润玉一直缄口不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鎏金杯盏。她跟在润玉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这般模样是在犹豫思索。邝露的心抖了抖,她收回了视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悄悄离了场。
润玉抬起头来,恰好看见了从偏门拐出去的一抹白色衣角,她的步伐有些慌乱,像是想要逃离是非之地。
他轻轻皱了眉,把视线重新放回底下那红衣舞娘身上。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婉婉也缓缓地抬起了眼眸。润玉与她四目相对,他的心猛然漏了一拍,可接下来,他的脸色却蓦地寒了下去。
这女子,竟然这样像锦觅。可是这分相像,却让他觉得有些作呕。
她眼神里的那种妩媚和娇柔做作,就注定了她与锦觅之间的差距。他知道她的用意,他也能大致猜到这幕后指使大概是谁,只是他们不知,锦觅是他心中最不可侵犯的地界,这样一个冒牌货,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既然知道未征得朕的同意,那还上来作甚?”润玉嘴角噙着冷笑,毫不客气地说道,“若是谁人都如你,在这天宫还敢这般肆意妄为,那朕这个天帝也就坐到头了。”
婉婉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她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贝齿轻咬着唇瓣,一双美目里也开始泛起了水光。
他晃着杯盏,换了副温文尔雅的表情,嘴里的话却如寒天的霜降:“知罪而犯,那便是罪不可恕。来人,将其押下去,杖责二十。”
婉婉的脸色刷的白了,她双膝一软,直直跪倒下去:“陛下!陛下饶命啊!婉婉知错了,婉婉再也不敢了!”
润玉面不改色,一旁的守卫奉命行事,干脆利落地将她拖了下去。尖叫声渐渐小了,座下的仙君们个个端着口气,生怕一个不小心也触到了这位天帝的逆鳞。
润玉起身,对着其下一众人等说道:“诸位继续,朕想起还有要事未处理,今夜中元宴怕是不能继续与诸位同欢了。”
仙君们连忙也起了身,恭敬地目送润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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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身形不稳,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今晚喝了许多,连肤色都有些泛红,夜风拂过,带来微凉的温度,正好为她去了些燥热。她垂着头慢慢走在宫道上,脑子有些昏沉,却依然把润玉的神情记得清晰明白。
虽说她早已告诫过自己不再想着润玉,可这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从前,火神受万人追捧,又有天帝天后的宠爱,更获得了水神的芳心,可润玉从头至尾,只与寂静星夜相伴,跟随其左右的不过只有一只不会说话的魇兽。
邝露自小脾气就倔,认定的事绝不轻言放弃。她只是偶然间见了润玉一面,却被他的清雅之气深深吸引,她从那时就知道,这是她值得追随一生的人。
她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是站在他身侧的人,她只想尽自己所能,让他过得快乐一些。可如今,他却一而再地将她推开,她连再见他一面,都成了奢侈。
又或许,天宫很快就会多一位天妃了吧,她会陪在他的身边,为他起舞,为他排忧解闷,至于她,不过成了他漫漫岁月中的过客罢了。
思及至此,邝露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原先不是这样感性的人,或许是今夜的酒,让她醉的不轻。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之地,酒劲愈发猛了,她的眼前渐近迷糊。
邝露终于察觉不对,天宫用来设宴的酒,从来不会用这样后劲十足的。她从前陪在润玉身边的时候也喝过不少这样的清酒,不过是面红一阵也就过去了,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头昏脑胀、四肢乏力的现象。
她的脚步变得虚浮,不得已伸出手来扶住一旁的宫墙,微微弓起身子喘着气。
突然,她的腰侧攀上了一只手,一股陌生的味道将她环了起来。燥热从他的手掌处延伸到她的四肢百骸,她虽是昏沉,却也不失警觉,她猛地侧头看去,就看见了笑着的江浩仙君。
“上元仙子可是醉了?仙子莫怪,我带你找个地方稍作休息吧。”江浩仙君轻声说道,语气里却有藏不住的急切和窃喜。
邝露用力甩开他的手,自己却差点摔倒在地,她粗喘着气说:“别碰我!”
江浩仙君见药效上来了,也懒得计较她的不识好歹,更加放肆地贴上了她的身体:“上元仙子不必客气,美人有难,我又怎会置之不理呢?”
邝露的眼前昏花一片,江浩仙君那一张满是风尘气的脸重重叠叠地出现在她眼前,她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抬手就扬了过去。
“你若是再敢上前……休怪我不客气!”
江浩仙君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巴掌,有些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恶狠狠地盯着邝露,怒极反笑:“小妮子,中了媚骨毒还这般贞烈,我倒是想看看,你打算如何对我不客气!”
江浩仙君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就把邝露抗在了身上,他大步往事先备好的厢房而去,嘴角挂着一抹阴冷邪恶的笑。
邝露用力捶打着他,见他不为所动,直接张嘴朝他的手咬下去,江浩吃痛,一脚踹开了门,将她狠狠地摔在床上。
他抬起手臂来,上面俨然一个带血的牙印,愤怒和情欲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上前一把揪住了邝露的长发,另一只手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不过是一个被玩腻了的破鞋,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女?”他俯身贴近邝露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我倒是好奇,等会儿在我身下,你会是什么浪荡模样。”
月光照不进灯火辉煌的宴席,也一样照不进这隐含污秽的角落。它只能高悬在上空,感同身受着一边的觥筹交错,怜悯伤怀着另一边的绝望挣扎。
一声利落的撕拉声划过了夜空,厢房外,一闪而过了一个白色的影子。这一夜,注定了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