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劈啪作响，声语接连不断。
声语是人语，一人说，一狼说。
人语声低沉，充满了不自信，狼语声缓慢而又坚定，逻辑清楚，充满了理性智慧。
大牛问道：“我们都一样？”
小狼前爪搭地坐在篝火旁，他安静道：“我们都一样。”
继续辩论，大牛说道：“如你所言，我们和域外天魔有何区别？不过是披着一层人皮的怪物罢了。”
小狼摇头，他伸出狼爪指向月亮，说道：“诚如这天，它真的有思想么？”
大牛不屑一笑，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小狼摇头，对着大牛叹息道：“你虽然学识不浅，涉猎极广，但有一些东西你终究是理解错了。”
大牛不解，他认为自己没错。
小狼凝视着大牛的双眼说道：“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在你们人族很有名，可惜，绝大多数人都理解错了，包括你在内。”
大牛不信。
小狼颇为人性化的一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讨。
有些东西，他终究不适合讲。
继续先前的话题，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正因为我们都一样，所以我们又不一样。”小狼说出这句话，很绕口，很难懂。
大牛依旧不解，但这次他没有喋喋不休的反驳。
见大牛看向自己，小狼问道：“你嘴里的牙和舌头哪个硬？”
大牛回道：“牙。”
小狼又问道：“那如果有一天你老了，是牙先脱落还是舌头先没？”
大牛回道：“牙。”
小狼点头，说道：“所以我们眼前的一切不是我们所看到的这般简单，就像五行一样，相生又相克，在一定条件下，水火尚且能共存。”
大牛点头，问道：“可我们哪里和域外天魔一样？又哪里不一样。”然后大牛自己说到，“我们都会说话？但长的不一样？”
听着大牛的自问自答，小狼再次摇头否定。
小狼问道：“你可曾踩死过蚂蚁？或者是否虐杀过虫子？”
大牛想了想，小的时候，他读书累了就喜欢一个人玩，其中用棍子鼓捣蚂蚁窝是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或是用水灌，或是用火烧，用土捂住它们的窝，再把土用力夯实。
于是大牛点头道：“有，很多次。”
小狼点头，对于他的话没有怀疑，这娃啥都好，尤其是实诚。
小狼问道：“那你觉得，这是否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你可曾因为虐杀它们而产生负罪感。”
大牛如实道：“从来没有。”
小狼问道：“那你可曾食肉？可曾杀过活物？”
大牛回道：“最爱吃驴肉，杀过的野鸡、田鼠不计其数。”
小狼上前一步，又问道：“可曾杀过人？”
大牛释放出煞气，神色坚定道：“我杀过很多人。”
小狼又上前一步，距离大牛不过一尺，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大牛，居高临下道：“可曾吃过人？”
大牛认真的想了想，最后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咬下过人肉，但我没吃过。”顿了一顿，大牛又说道：“但我喝过人血。”
“为了什么？”小狼转身时问道，然后一步步走回刚才的位置。
大牛认真道：“我不想死，更不想让二牛跟着我一起死。”
小狼没有追问二牛是谁，他沉稳道：“所以你是为了活着，为了生存下来。”
大牛点头，对先前小狼说的那句话多了一丝明悟。
小狼继续道：“蝼蚁虽小，可它仍是一条性命，但他与我们差距太大，我们的世界很难相通，比天和地的距离还要远一些。所以我们认为，杀了就杀了，无所谓，又没有惩罚。”
大牛点头，慎重思考起来。
小狼又说道：“所以我们都一样。”
大牛沉默，我们都一样，如果说天魔们屠戮荒人是罪大恶极，那他水漫蚁穴不也是如此？天魔凶残，可他们荒人也杀戮无数，兽皮大衣，牙齿项链。可他们不会有一人生出负罪感，料想那域外天魔的思想同样如此。
大牛悟了，“我们都一样。”
小狼听见他说这句话，于是立马说道：“正因为我们一样，所以我们不一样。”
大牛问道：“为何？从本质上讲，我们荒人与那域外天魔有何区别？”
能说出这句话，证明大牛真的懂了前半句话。可小狼还说了我们不一样。
小狼看着大牛，见他神志清醒，并没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所以继续说道：“很少有人能听懂，或者说愿意懂我说的前半句话。”
大牛点头，让一个荒人承认自己与域外天魔一样，这不就是杀人诛心？若非大牛读书的日子多一些，思想高度不知超出寻常人多少层，不然他也很难做到现在这般程度。
除了心里有点难受，这半句话他理解并消化了。
小狼说道：“我们不一样。不仅仅是生的不一样。”
“我们会以踩死蚂蚁为乐，也会因为苍蝇蚊虫而拍死它们，但不论怎么说，世界上还是有蚂蚁，苍蝇蚊虫依旧会在夏天到处乱飞，它们一直都在。”
大牛愕然，是这样没错。
小狼继续道：“或者说我们今天，为了贪蚁蚁后的贪玉，我们杀了她，也因为我们，那只扶桑蚕也死了。
可是有一点，那群贪蚁并不会就此灭绝，它们带走的那枚虫卵是一只尚未孵化的蚁后，讲道理来说，哪怕它们都死在了雨林，可这里其它地方还是会有贪蚁存活。
那只扶桑蚕同样如此，先前不明，我们没有救下它，可是最后我知道了，所以我救了那枚虫卵，不久以后，这里还会出现一只扶桑蚕。”
大牛点头，原来如此。
所以小狼在采贪玉的时候拦下了他，所以他会去用血灌溉那枚虫卵。
大牛心想，他大概明白后半句话的意思了。
小狼说道：“这是我们，这才应该是智慧生物。我们遵守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天地漫长的历史中，有物种灭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你们人类或者说我们这些智慧生物，在没经历过物种大灭绝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大牛点头。
小狼神色一凛，郑重道：“所以我们和天魔不同。他们会将大地化为一片魔土，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成为魔族生存的乐园，而我们这些土著和植物，将会迎来一次大灭绝。”
大牛抬起头，说道：“可我们不想死。”
小狼与他对视，“命运所向……我们别无选择。”
大牛站起来看向夜空，“我们殊途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