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山北麓。
济水滔滔南下,汇入苍龙江,日夜不绝。
傍着济水的,是连接青阳和府城常昭的官道,车马络绎不绝。
青岩山间,蜿蜒着伸出一条小路,与官道相接。那是附近村民们进山砍柴、狩猎的必经之路。
小路与官道相接处,立有一处庭院,门前旗幡招展,可见“有间客栈”四字,原来是一处客栈。
青衣青帽的店小二站在门店迎客,汗流满面,笑容僵硬。
这该死的天气,怎么就这么热啊。
还有那抠门的掌柜,怎么还不发工钱啊。
昨晚和家里的黄脸婆吵架了,今天回去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收拾呢。唉,但凡昨晚有点儿小菜,我也不会喝高啊。不喝高,哪来的胆量跟黄脸婆较劲啊。都是这抠门掌柜,不按时发工钱闹的。
下回,下回我找个机会,在老板娘那儿给他穿穿小鞋,让他也尝尝跪搓衣板的滋味。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得蹄声得得,从官道上下来一人。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黑衣女子正从马背上下来,身形婀娜,身手矫健,虽然看不见面纱之下的容貌如何,可是,以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看来,必然是一位肤白貌美的美丽女子。
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子都比我家黄脸婆好看!
他忿忿地叹了口气,迎了上去。
他堆起最职业的笑容,用最热情的声音问道:“这位客官,请问您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
柳无双将缰绳递给店小二:“我吃个饭,休息一会儿就走。麻烦帮我照顾一下马儿,再上些饭菜,谢谢!”说完,便往店里走去。
她昨天又在常昭城里找了一天,终于死心。今天一早,便按原定计划赶往青阳城,希望在那儿能有好运。虽然这一年多来这种奢望从来没有实现过,但是,人,总是要抱有希望的,不是吗?
系好了马的店小二匆匆跑过来,替她掀开店门口的竹帘。她举步踏入店内,顿觉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官道上的暑热为之一空。
她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取下帷帽,放在椅子上,随口吩咐道:“帮忙来一碗米饭,一份青菜,一碗鸡蛋汤。”
侍立一旁的店小二见她摘去帷帽,露出容颜,顿觉店内似乎为之一亮。只见眼前这少女不过双十年龄,脸色白皙,光滑晶莹,樱桃小口,牙如碎玉,一双眼睛亮如点漆,真是一个绝色美人儿。
自己这眼神可真是从来没错过!他在心里暗赞了一声,依依不舍地又看了柳无双一眼,应诺一声,给她上菜去了。
柳无双单手支颌,望着窗外出神。
风渐渐停了,树上的知了还在拼命地唱歌。西边,云朵开始出现,变化出千般形态,慢慢地,堆满了半个天空。
殿下,你在哪片云朵下面呢?无双找得你好苦啊。
“姑娘,你的饭菜。”
店小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见桌上已经布好了饭菜,于是冲着店小二微微一笑表示谢意,然后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她吃饭的样子也很动人呐。
店小二靠在柜台上,远远地望着柳无双,眼神炽热。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惊了一下,侧头看去,却撞上掌柜那嘲讽的眼神:“醒醒吧,阿昌,你家里那位都搞不定,还想吃野食?”
他忿忿:“你不是也想吃吗?”
掌柜得意地笑了:“我吃了没事,你吃了就有事。怎么,不服吗?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阿昌垂头丧气地道:“你想吃也没用啊,人家吃完饭就上路了。你上哪儿吃去?”
掌柜得意地朝外边努努嘴:“云上来了,一会儿多半会下雨。跟你家母老虎说一声晚上值夜。”说罢,拍了拍阿昌的肩膀,往后厨去了。
阿昌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柳无双用完饭,戴上帷帽,招呼阿昌结账。
阿昌走了过来,望着她那动人的娇躯,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冲动,问道:“姑娘是要去青阳吗?”
柳无双点了点头:“不错。不知青阳离这儿还有多远?”
阿昌道:“骑马的话,估计要一个时辰。不过,看天色,半个时辰内肯定会下雨,而且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姑娘不妨先住下来,等雨停了,明天再走不迟。”
柳无双看了看窗外,云朵已经开始变黑,风又渐起,还微微带着些水汽。看来阿昌所言不虚。
她皱了皱柳眉,又看了看天色,很快下了决心:“那行,给我开个客房,安静一点儿的。”
阿昌大喜:“没问题。姑娘这就跟我来吧。”
柳无双摇摇头:“我再坐一会儿。”陋室孤灯的,她这一年多来可是受够了。
阿昌怕露馅,不敢多劝:“那行,我先开好房间。一会儿你自己去休息。”
柳无双又坐了下来,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我今天这是怎么了,情绪如此低落?
无双,你要坚强。殿下还等着你去救呢。
可是,我已经走遍了苍龙江两岸的郡县,殿下影踪全无啊。青阳如果再没有,我还能上哪儿去找呢?
不,我一定会找到殿下的,哪怕是又一遍的千山万水。
想起了殿下,她嘴角不觉泛起了又是甜蜜又是苦涩的微笑。
阿昌远远地看着她,早已经是呆住了。该死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什么表情都好看,想必在自己身下哭泣时的样子会更好看。
天怎么还不黑呢?他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门口传来一阵马嘶人喊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他恨恨地站了起来,没等他出门,几个人冲了进来,在堂前抖着身上的雨水。
原来外边已经开始下雨了。
他赶忙迎上去:“几位客官,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啊?”
夏天的雨来得甚急,不一会儿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就变成了瓢泼的大雨,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官道上下,顿时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行人车马都不见了,只余下两旁的树木在风雨中摇摆不已。
进店躲雨的人越来越多,方才还觉得空旷的厅堂已经开始略微显得拥挤了。顾客是财源,阿昌也暂时收起了色心,和其它店小二一起,在厅堂中忙碌地穿梭着,殷勤地招呼着各方客人。
赵榛一行也在进店躲雨的人群之中。
他们三人这两天在青阳城里明察暗访,了解盐业的经营状况,今天午时过了才得以离开青阳。原想着快马加鞭的,太阳下山前可以赶到常昭,不料才过青岩山便遇上了这场暴雨。
阿昌抢着迎上前去。他见这三人气度颇为不凡,料想非富即贵,出手一定阔绰:“几位客官,打尖儿呢还是住店?”
程中坚不动声色地隔开阿昌:“我们歇一会儿,雨停了就走。你给我们公子找一张清净一点的桌子。”
阿昌为难道:“这位好汉,您也看见了,店里都满座了。公子不介意的话,和其他客官拼个桌?”
程中坚回头看向赵榛,赵榛点了点头。
阿昌便领着赵榛他们往里走。
赵榛边走边环顾四周,倚窗而坐的柳无双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她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身黑衣,俏脸如玉,在窗外暴雨的相衬下,白皙得令人心疼,宛若一朵在风雨中开放的百合花。
赵榛只觉得自己心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不觉停下了脚步。他自小被严格教养,气度涵养自是出众,洛京的大家闺秀虽多,绝色的也不算少,可他就是毫无感觉。没想到,在这边城小店,毫无征兆地,却为一个陌生女子动了心。
也许,这就是书上说的爱情?来的总是让人措不及防。
见赵榛突然停下脚步,程中坚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了自家公子的心思。
他示意阿昌往柳无双那边走去。
阿昌心里老大不乐意。老子看上的女人,怎么谁都要来抢?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无可奈何地带着赵榛他们来到柳无双桌前:“这位姑娘,店里满座了。这三位客官想和您拼个桌,行吗?”
柳无双从窗外收回视线,看了他们一眼。她性情本就爽直,这一年多来行走江湖,本就不在意这点儿男女之防,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间,自然不会不同意:“可以的。”
赵榛上前行礼:“多谢姑娘给予方便。夫子,请坐。”他毕竟从小接受了严格的教育,纵然心仪之人在前,也没有忘了该有的礼数。
莫水寒似笑非笑地看了赵榛一眼,在柳无双对面靠窗坐了。赵榛这才挨着莫夫子坐下,程中坚则一如既往地侍立在他身后。
柳无双轻声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客气。”同时向莫水寒点头致意。
赵榛道:“在下从青阳而来,欲往常昭一行。不知姑娘是否同路?”
柳无双轻轻一笑:“小女子正相反。我从常昭而来,要去青阳。”
赵榛微感失望:“可惜不能与姑娘同行,甚是遗憾。青阳是个好地方,我这次在那儿,见识了不少奇人异事呢。”
柳无双眼神微亮,她正要找人打听青阳地面上的事情呢,闻言便端茶虚敬:“愿闻其详。”
赵榛见柳无双愿意与自己闲聊,心中暗喜。于是便把在青阳的所见所闻,除开那些实在不能说的,都一五一十地说给柳无双听。
莫水寒在一旁只是微笑,也不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