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承志脸一沉:“怎么?齐师你有什么意见?”
蔡简岱见潘承志脸色不豫,吓了一跳,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嗫嚅道:“没…没什么,在下只是想说,不是一共有三道题吗?还请大人把最后一道题也一并出出来,让大家多一个展现才学的机会。”
潘承志脸色这才转阴为晴,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有道理。齐大人,还是你来出题吧。”
齐元朗笑道:“原来准备的对联颇有难度,下官以为,大人可以换一个轻松一些的题目,让大家放松一下。”
潘承志点点头:“不错。原本准备的上联是以考较为目的,难度上是大了一点。这个轻松一点的题目么……”他沉吟不语。
齐元朗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下官听说公子下月即将娶亲,何不……”
潘承志心中大喜,面上却又矜持道:“此乃本官家事,如此,不妥吧?”
齐元朗笑道:“这是雅事啊,既不是公事,也不是私事,何来不妥之处?”
潘承志也笑道:“还是齐大人来宣题吧。”
齐元朗转过身,双手往下虚虚压了压,道:“先说一个喜事儿。潘大人的大公子,下月将迎娶新妇,到时将邀请诸位来喝喜酒……”
话音未落,众人一片恭贺之声。潘承志矜持地受了。
等恭贺声渐渐平息,齐元朗又道:“潘大人平日里最喜欢对联,正好今天大家都在,诸位可以自创一副对联,以贺公子新婚,亦可为我青阳文坛留段佳话。下面就开始吧,还是一炷香时间。”
徐文津问道:“敢问女方是何许人家?”
齐元朗看了潘承志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到:“女家何氏,州城人,与潘大人乃是世交,亦是书香门第。”
徐文津点头谢过,然后坐下凝思。
区区婚联,倒是难不住这些塾师。仅仅过了一会儿,大家便纷纷献上了自己的对联。
“不劳鸿雁传尺素,且喜秋声入洞房。”
“摘花迎淑女,采菊邀佳宾。”
“良日良辰良偶,佳男佳女佳缘。”
“已是门当户对,更得情投意合。”
潘承志听着这些塾师送上的对联,不住地点头,显是心里相当受用。他扫了一下四周,看到蔡简岱还在那儿摇头晃脑,并没有说出对联来,不像他今天的作风,不禁有些奇怪,于是问道:“蔡师,在想什么呢?可有新联?”
蔡简岱见潘承志动问,赶忙回道:“潘大人,在下早得一联,只是一直在犹豫是否合适。可是不用吧,又觉得太可惜。故而举棋不定。”
潘承志温声道:“没有关系,婚联用不上,其它场合用上也可以,既是妙联,何妨说来听听。”
蔡简岱咳了一声,摇头晃脑地说道:“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潘公子文采风流,在青阳自是一等一的,今年的乡试必然手到擒来。因此在下的对联便是,父进士,子进士,父子同进士;妻夫人,媳夫人,妻媳皆夫人。”
此联一出,大家都呆住了。
这马屁拍的。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潘大人同进士出身,也就罢了。潘家大公子当下却只是个秀才身份,去年刚参加完县试,今年要准备乡试,一切顺利的话,明年才能去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离进士还早着呢。姓蔡的够不要脸,这就给潘公子安排成了进士,还顺带把没过门的媳妇也安排成了夫人。
你看看潘大人,脸上的笑意都要藏不住了。
这种话我们也会说啊,怎么能让蔡某人专美于前呢?
众人一哄而上。
“大人,我还有一联……”
“潘大人,我灵感突发,新有一联……”
众人闹哄哄地乱了一阵,潘承志才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受了众人这一通马屁,潘承志显然心情极好。他笑眯眯地看了看众人,道:“本官谢过诸位的好意,到时不要忘了来喝杯小儿的喜酒啊。那个,徐师,你一向才思敏捷,不知可有妙联?”
徐文津心里颇有些纠结。
方才,他问完新娘的姓氏后,灵感突发,以新郎新娘的姓氏为眼,构思了一副趣联。他自己越想越妙,还在反复回味呢,就听到了蔡简岱的那副对联,看到了众人的反应。
自己的这副对联啊,文趣是有了,可是在“情趣”上比起蔡简岱就差远了。
他自恃才学,还是有点儿清高的,不屑于像众人那样赤裸裸地去拍上官的马屁,何况,那个他勉强看得上眼的年轻人也安坐不动呢,他又如何能拉下脸去行那违心之事?
可是,在村学里呆了几年,失去了几次进入县学的机会后,他也早就明白了一些所谓的人情世故。
明白归明白,他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放下自己的身段。
那个年轻人的身上,依稀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不知若干年后,他会不会也活成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慢慢地站起身,道:“回大人,在下已有一联。”
潘承志笑道:“徐师文采,举县皆知。此联想来一定是极好的,本官洗耳恭听。”
徐文津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才道:“在下此联,是从新郎新娘的姓氏中获得的灵感,上联是,嫁得潘家郎,有田有米有水,下联是,娶来何氏女,添人添口添丁。恭祝大人家有余财,人丁兴旺。”
蔡简岱嘲笑道:“潘大人是书香门第,不是咱们村里的地主老财,你提这些田啊米啊的俗物,还有丁啊口啊的,不太合适吧?”他刚才被徐文津讥笑了一番,现在要抓住机会嘲笑回来。
徐文津老脸微红,辩道:“温饱世间事,田米如何便是俗物了?潘大人书香门第,更需要世代传承。你只怕是看不出我这对联的妙处吧?”
蔡简岱还要再嘲笑,潘承志摇摇手止住了他:“本官也以为徐师的对联另有玄机,还请徐师为大家一解其中之妙。”
徐文津拱拱手,道:“潘大人请看,潘字,拆看来看,从水从米从田,故曰有田有米有水。新娘姓何,何字拆开来,从人从丁从口,故曰添人添口添丁。对仗如此工整,公子与何氏女真乃是天作之合呀。”
潘承志大喜,拊掌道:“有田有米有水为潘,添人添口添丁曰何,果然是天作之合呀!徐师腹中真有锦绣,本官在此替小儿谢过了!”
徐文津连声逊谢。
蔡简岱又丢了面子,心中恨恨不已。他眼睛骨碌一转,看到李昱安静地坐在那儿,心下更是嫉恨。徐文津压他一头也就罢了,反正这几年已经习惯了。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居然对出了前两副对联,抢走了那个让人眼红的嘱托名额。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想到此处,嫉恨更盛,忍不住便道:“大人,我看还有人没给您献对联呐,莫非他看不起令公子?”
潘承志道:“哦?竟有此事?谁啊?”语气中微有不悦之意。
李昱自知今天的风头已经出得有点儿过了,不想再惹事,所以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想到这个姓蔡的不知道今天吃错了什么药,非揪着他不放。见潘承志的眼光朝自己这边射来,他赶忙站了起来:“回大人,在下一直苦思贺联,绝无轻视之意。”
潘承志淡淡地道:“可有了?”
李昱沉吟道:“方才听齐大人说道,新娘姓何,与公子乃是自幼相熟,不是是也不是?”
潘承志点点头:“不错。本官与何大人乃是世交。”
李昱笑道:“那我这联也有了。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
众人你眼看我眼,什么荷啊藕啊,杏啊梅啊。一时不明白此联有什么精妙之处,蔡简岱更是“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姓李的小子,你和姓徐的不是一家吧?一个说田米水,一个说荷藕杏,怎么就非要绕着琴棋书画走呢?莫非觉得我们这些人都不配听这些高雅的东西吗?”
众人跟着起哄,讥笑者有之,嘲弄者有之,指责者亦有之。
刚才他们不敢说徐文津,因为徐文津的资历摆在那儿,他本人又在青阳第一大村学任教,平时大家有求他的时候不少,哪敢轻易得罪?
李昱就不一样了。白塔村小,村学本就无足轻重,得罪也就得罪了。再加上他今天居然抢了县学嘱托的名额,更是令人人眼红。此时有机会嘲笑,如何不一拥而上?
李昱面色淡然,不惊不怒。
潘承志和齐元朗选李昱本来就是起出气筒作用的,自然不会马上出来阻止。任由众人闹了一阵后,潘承志才慢悠悠地开口:“大家都安静,听李师解释一下此联的涵义吧。”说完,示意李昱解释。
李昱平静地说道:“我这上联有三层意思,因荷而得藕,字面上理解,是说有了荷花,才能长出藕。荷何同音,藕偶同音。所以这第二层意思,是在问为什么能得到这个佳偶。新娘姓何,所以这第三层意思,是在说,因为有了这个何氏女,才得到佳偶。下联呢,也有三层意思。有杏不需梅,字面是一层意思,杏幸同音,梅媒同音,所以这第二层意思,是说有幸佳偶天成,不需要媒妁之言。公子与何氏女自幼相熟,青梅竹马,这又是第三层意思。层层相对。”
潘承志拍案叫绝。
无论他先前心中有多少算计,此时此刻,也为李昱的才学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