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鸣,上周换的药吃着怎么样?”
“和之前的一样,副作用有些难受。”
“具体是那些?”
“偶尔醒来的时候会有些精神恍惚,好像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好像还在梦里。”
“新药效果比较好,是容易产生这样的副作用的,如果觉得很难适应可以把药量减半。另外,最近睡眠还可以吗?”
“还好。”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和我说说看。”
我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是我的心理医生,他看起来大概只有三十岁,实际上已经四十出头了,是一个在业界颇具盛名的心理咨询师,专攻催眠治疗,在治疗抑郁和青少年心理问题上有着很高的成就,当然也是要价不菲。每周与他见面的这几个小时,可能要花费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收入。
我的母亲是一个颇为心急的女人,总是希望做事更有效率,有问题立刻解决。我三岁时她辞去了糕点师的工作专心辅导我上学,后来进入教育行业,开了自己的培训学校,多年在教育方面积攒了不少人脉。
从我初中的时候开始,所有给我补课的老师几乎都是上海的名师或是大学任教的专业教授。高中时为了出国考雅思,其他同学都在上一学期一两万的小班课的时候,我一周两小时一对一,一小时600。当然更高的付出意味着更快更好的结果,我高三雅思一考7.5,是当时同届中最高分。
但在陪我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上,她这样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反而显地有些急功近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理解,我20年来累积下来的性格和心理问题不会因为医生越贵就好得越快。
“夏医生,梦到底是什么?”
“你也学过心理,你说说看你觉得梦是什么?”
“梦会不会是另一种现实?”
夏医生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最近好像重复做着同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和现实很像,却又不太一样。醒来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很失望。我不喜欢现在的我自己,我更希望自己可以留在梦中那个世界。”
“具体是什么梦,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我沉默了,夏医生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卓鸣,你还是太压抑自己地想法了,如果不想来可以告诉你妈妈你不想来。强迫自己来做心理疏导是不会有用的,我和你妈妈说说吧。你要是不愿意继续谈地话可以回去了。”
“谢谢夏医生。”我拿起包起身开门。
“卓鸣,不要把想法和情绪埋在心里,一定要表达出来。”
我戴上耳机走出来电梯,耳机里传来了Alan Walker的《Tired》:
I see those tears in your eyes
And I feel so hopeless inside
Oh, love, there’s no need to hide
Just let me love you when your heart is tired
昨晚的梦最后,那个叫贺新宇的人,给我戴上了耳机,他的手机里放的就是这首歌。他说每对情侣都该有一首属于他们的歌,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歌。
总有人说梦里的电话不要打,梦到的地方不要去,可我的梦变得越来越真实,明明从来没听过这首歌,醒来时这首歌的每一句歌词我居然都记得。
“我大概是要疯了。”我点击了下一首。
我的安眠药快要吃完了,正好今天拿了病历本和身份证,又在医院附近,就再回家之前顺路去了一趟医院开了些药。
我看着医院门口的门牌,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小时候总觉得骂别人神经病就是最严重的脏话了,本地人口口相传用来开玩笑的地方,现在居然快要变成我的第二个家了。朋友曾调侃我就像一条翻车鱼,总是忽然就翻车把自己吓个半死,我很害怕剧烈的闪光和响声,甚至害怕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
上一次在就诊的时候有个老阿姨直接开门进来问医生点事,我被门忽然打开的声音吓得情绪崩溃躲在墙角就开始哭,意外的发病加上我有自伤行为和轻生倾向,被医生强制留院观察了整整一周。
那时候我隔壁住的一个女生自称姓李,让我叫她木子。她确诊双向情感障碍已经有一年多了,是医院住院部的常客,甚至有接受电击治疗。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脖子上缠着纱布,眼神呆滞的看着医院惨白的墙面。
她的手腕上总有新的伤口,这次被强制留院是因为自杀未遂。她不喜欢医院的心理医生,每次做心理疏导的时候,她总是沉默的。
偶尔状态好些的时候会和我一起在医院里乱逛,老旧的医院隔音总是差些,又是一间精神病院,难免有有些异样的尖叫和噪音。
那天楼下来了一个女孩,大喊大叫,对身边的医生护工拳打脚踢,声音沙哑的对父母骂着脏话。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木子却说她只不过是一个被父母惯坏了的叛逆的孩子而已。
她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灰色墙面,冷漠地说道:“一般人分不清,甚至医生有时候也会被蒙蔽,但我们总会听得出来,哪些声音是假装的,又有哪些声音是真的夹杂着绝望与疯狂。”
原本我出院地时候她也差不多该出院了,就在我出院地前一天,她忽然大喊大叫着摔掉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当天晚上开始拒绝服药。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为防止她再次发病,伤人伤己,手脚被固定在床上。
临走时,她问我:“吃过药之后的我,到底是变得更像原本的我了,还是变得更像他们希望我变成的样子了呢?为什么他们总说是我疯了?明明是他们的眼里黑色的烟雾弥漫,让他们看不清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我明明看清了!他们却要我假装看不到!他们还想让我变得和他们一样看不见!“
她的情绪崩溃很快引来了护士,我也被请出了房间。我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站了很久,甚至记不清自己最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我开完药,来到医院的住院部前台,前台值班的护士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来这里实习还没多久,我住院期间她负责每天监督我吃药,我刚走到前台她就认出了我。
“欸,小卓啊,今天不会又要住院吧?”她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着我。
“没,正好在开药,就过来看看。”我指了指她身后的住院部走廊,“今天很安静啊。”
“最近人少,也不是很忙。你最近怎么样,好些了嘛?”
“我挺好的,上次纯属意外。对了,我想问问之前住我隔壁的那个姓李的女生现在还在吗?还是已经出院了呀?”
“这个…其实我不太方便说的。”她环顾四周,确保没有其他人在,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趴在我柜台上,叹了口气说道:“我之前和她还蛮聊得来的,有些在意,就稍微透露一点吧!”
“我在这儿还没多久,知道的也不多,她不久前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我是看着她一直不是很好,太可惜了,听我同事几个说,她原本好像是什么很有名的音乐学校的高材生,拉小提琴好像特别厉害,还得过不少奖,”这时有人从门口经过,护士小姐姐立马噤声了,等人走了她继续道,“不过她自己好像不是很喜欢拉琴,去国外读了几年书,结果双向发病控制不住,伤了手上的筋,恐怕是再也拉不了琴了。我们护士长说,其实很多孩子都像她这样,本身挺优秀也挺阳光健康一孩子,结果有些父母真的偏执的很,非要逼着孩子做不喜欢的事,最后弄的孩子心理出问题了还要责备孩子承受能力弱,真的是,欸…”
她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你们走的挺近的,你可千万别学着她那样,回去好好吃药啊。”
我和她道谢后离开了医院,那天她的发病时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如她所言,那声音里满是绝望与痛苦。
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五点半了,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的猫正蜷缩在猫窝中央眯着眼,叫她也不回应,大概又在装睡。
洗完澡,给猫用净水机换水,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拆开今天新买的安眠药,用水了过了两片下肚,然后我学着我的猫的样子把自己团变成一个球,蜷缩在被窝里,等待着睡意的来袭。
今天还会梦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