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死后,司马迁继续担任郎中,专制帝王的镇压魔爪暂时还没有延伸到他的身上。以后几年,他经常随汉武帝到处巡游,寻找神仙。转眼之间,八年过去了。
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司马迁三十五岁了,汉武帝见他做事勤谨努力,便派他为钦差大臣,前往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督察和慰抚。这是一件十分重要而艰巨的征略任务,弄不好会送命的,以往汉朝的使者在西南地区被野性未驯的夷人杀掉的不在少数。当时的未开化的西南少数民族地区,除了指今天的云南、贵州两省外,还包括今四川宜宾以南,成都以西以北地区,还涉及甘肃东南部、陕西西南一角。这一片地区山川纵横交错,地形错综复杂,交通极其不便,消息非常闭塞,住在那儿的少数民族被称为“西南夷”。“西南夷”包括十多个城邦小国,都各自称王,不受汉朝节制,其中以夜郎(今贵州省北部桐梓、遵义一带)、且兰(今贵州省凯里市西北)、滇(今云南滇池一带)三国较大,此外还有邛(今四川西昌县)、笮(今四川汉源县)、昆明(今云南大理、保山一带)、冉(今四川茂汶县)、斯榆(今四川天全县)等封闭的微型小国。汉武帝从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起,就展开了征服这个地区的军事、政治行动,这项行动计划被称作“通西南夷”,即一面派兵讨伐,一面派文臣前往说服当地的土王、领主投降,然后设立郡治,任命汉官。这项行动到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最边远的滇国被安抚平定,才算完成,前后经历了二十七年。
司马迁“奉使西南”是汉武帝“通西南夷”行动的一个重要环节。在他之前,汉武帝已经先后派了番阳令唐蒙、中郎将司马相如、博士公孙弘(后来任御史大夫)三人出使西南夷地区,取得了相当的成果,司马迁的任务是在他们三人已取得的成就的基础上,做安抚当地的土王势力、设置新的政府机构和任命新官员等工作。在司马迁之后,汉武帝又派外交使者王然宇等去该地区,继续完成司马迁等未了的事情——压服滇国归顺汉朝。
这事得从头说起: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司马迁十一岁时,汉武帝派兵平定了闽越(今福建和浙江南部一带),随即派出番阳令唐蒙出使南越(今两广和越南一带),宣示汉朝的旨意。从秦末中原大乱以来,南越地区就在赵佗及其子孙的领导下,一直脱离中国独立。唐蒙到了南越,才知道南越西北有个夜郎国,唐蒙回京都后,向武帝建议,如要征服南越国,军队由长沙、豫章(今江西南昌)坐船去,逆水难行,且行到五岭,水路就不通了,不如先征服夜郎,得夜郎精兵,浮船牂牁江(今盘江),顺水行舟,出其不意,攻打南越。武帝依允,就封唐蒙为郎中将,率领一千多名士兵,以赏赐和威吓双管齐下,使夜郎和其旁边的小邑归顺了汉朝,汉朝在那儿建立了犍为郡(其治所在今四川宜宾市西南)。
唐蒙奉命开通到夜郎的道路,他征发巴郡、蜀郡的官吏士兵一千多人筑路,又责令当地派出数万人从陆路和水路转运粮食。他制定严酷的军法,稍有迟延,就用军法处死领队的长官,因而应征的人有的自杀,有的逃跑。巴、蜀两郡人民十分惊恐,有骚动迹象。武帝闻知,便派郎中司马相如去西南责备唐蒙,并发布檄文告知巴、蜀的人民,说明唐蒙的这些做法并非皇上的本意。
司马相如是蜀人,曾用琴声打动富翁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和他私奔,在蜀地传为美谈。此时他受武帝指派,以中郎将的身份于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两次去西南活动,他同时写了两篇著名的檄文:《喻巴蜀檄》和《难蜀父老》,向当地百姓解释皇上体谅百姓的用心,以消除唐蒙在当时擅自征发所造成的坏影响。他利用自己在当地的声望,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古蜀国附近的邛、笮等小国归顺汉朝,汉朝在其地设十几个县,隶属于蜀郡(成都)。
但因道路阻塞,从巴蜀地方给西南夷地区运送粮食给养等困难问题仍难以解决,假如前方士兵有一千人,而为他们运送供养的后勤人员倒要万人以上;粮食要从几千里外运去,费十几钟(一钟合六石四斗)才能运到一石,换句话说,花费超过实效百倍。因此,驻守西南夷地区的士兵因为疲惫、饥饿、遭遇湿热而死的人很多。后来这些西南夷小邦又渐渐不听话,趁汉朝全力对付匈奴之机,纷纷反叛。汉朝派兵攻打,因交通不便,徒然耗费人力物力,收效甚微。武帝派博士公孙弘前往视察,公孙弘回来后,向武帝报告征伐西南夷的种种困难,说这些小邦情况复杂,君长反复无常,朝廷鞭长莫及。当时正全力在黄河边修筑朔方城堡(今内蒙的杭锦旗北)以驱逐匈奴,公孙弘被提升为御史大夫后,他利用职务之便,多次建议停止对西南夷的讨伐,理由是西南夷为害不大,最大的威胁是北方的匈奴。武帝便停止对西南夷的战事,只在那儿设置南夷、夜郎两县,派一都尉镇抚,同时命令犍为郡太守领兵自卫,只守不攻。
到司马迁廿岁那年(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历尽千辛万苦回到长安的张骞,带回一项信息,又引起武帝对西南夷的兴趣,他说他在大夏(其领土从今乌兹别克斯坦南部至北印度边境)时曾看到邛地所产的竹杖和蜀郡所产的布,而大夏人说那些东西是从身毒(印度)买来的。又说大夏在中国的西南方,非常仰慕中国,只是被北方匈奴所阻挡,所以没法互通,如果能打通从蜀郡到印度的道路,那么从南方去大夏的道路也可以打通了。
于是四年后,也就是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武帝开始陆续派遣使者,以实现在西南夷地区开辟一条通印度的道路的计划,达到绕道南方联络大夏夹击匈奴的目的。武帝先后派了王然宇、柏始昌、吕越人等十余人,分别从冉、邛和僰(今四川宜宾县西南安边镇)等地出发,从小路经过西南夷地区,探查通印度的道路,他们各行一二千里,但每次探查都以失败告终,或者被未开化的部落拦截杀害,或者被滇王扣留在昆明地区,使他们不能继续前进。
汉武帝的通印度的理想,直到七百多年后,才由唐朝的僧人玄奘实现。公元627年,玄奘为了求取佛教真经,穿过新疆和印度的大沙漠,越过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和大雪山,第二年达到印度,于640年在印度见到北印度盟主戒日王,向他陈述大唐国的情况。次年(贞观十五年)戒日王果然派使者通大唐,唐太宗也派外交官王玄策三度奉使印度。自汉武帝时代准备通印度却屡次失败以来,这次算是第一次开启了中印外交之门,可说是玄奘之功。
古代的云南确实有一条通印度的道路。玄奘在印度求经学习时,到过今印度东北部,那儿离中国不远,玄奘发现有直路通中国云南。不过沿途极为艰险,兼以瘴气毒蛇,玄奘还是决定不走这条路线回国。
但在汉武帝的时候,有滇国从中作梗,由云南通印度的计划更难以实现。这滇国是战国时代楚国将领庄蹻建立的,当年庄蹻奉楚怀王之命,侵略今天的云南贵州地区,庄蹻完成任务后,却无法回报怀王,因为回去的必经之路巴郡已被敌人秦国占领,庄蹻走投无路,只好留在偏远的云南,划地为王。汉武帝时代的滇王就是他的子孙辈,长期闭塞,不晓中原的事,向汉朝的使者提出一个可笑的问题:“汉朝大还是我国大?”使得汉使们笑痛了肚皮。他们只好回朝据实报告,汉武帝听了,心中有数。
“汉朝大还是我国大?”当时夜郎国王也向汉使提出这个问题,成为千古笑柄,至今还有“夜郎自大”这个成语。
汉武帝初次派使者去云南的十年后,也就是司马迁出使的前一年(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南越国真的反了,宰相吕嘉进宫杀死愿意归附汉朝的南越王赵兴、王太后,一并杀了终军等汉朝使者多人。武帝闻报,立即派路博得率兵十万,前往平叛。
在战争进行中,汉朝除了派水师从今湖南、江西南下外,还命令西南夷各国派兵沿牂牁江南下助战。小邦且兰带头抗命,并且杀了汉朝的使者和犍为郡太守,邛、笮等小邦也学且兰的样,和汉朝作对。
这时离卫青、霍去病最后一次大规模征伐匈奴已经七年,中原长久没有战事,得到休养生息,要对付南越国,力量绰绰有余。汉武帝于是制订了一个一揽子作战计划,除了灭南越国外,要一并解决西南夷小国。
第二年(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初,武帝东行,至左邑的桐乡,前方捷报番禺(南越都城,今广州市)已破,遂在皇帝驻跸处建一个县叫闻喜县(今山西闻喜县西南),数月后,武帝又出行到汲县的新中乡,得报已获吕嘉的首级,又在驻跸处建一个县叫获嘉县(今河南新乡县南)。南越就这样平定了,汉朝在其地设置了九个郡。然后武帝对西南夷动兵,派郭昌等人率人马攻击且兰等小国,杀了且兰、邛和笮等小国的君长,西南夷各小邦才如梦初醒,纷纷请求归顺汉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