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夕坐在副驾驶，心情比来时更低落。
卓黎找了个被阴影覆盖的停车位，车里的空调温度正合适，他向外望一眼，刚好能看到通往池家小区的唯一一条大路。
“你为什么不留在那？”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池夕愣住，片刻后才苦笑出声：“我不敢去看他们相处的场面，连想都不敢想。”
卓黎望着她。
“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她鼓起勇气，细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我小时候……大概五六岁那段时间吧，他们就开始频繁地吵架，我不敢劝，只能害怕地躲在房间里。记得有次半夜了，好心的邻居语重心长地过来劝架，我被说话声吵醒，却也只敢把房门打开一道缝隙，偷偷去看外面的情况。”
“……我太胆小了。”
卓黎没说话。
“等我稍微长大了点，就开始尝试着劝他们，看他们情绪比较激动就将两人分开，慢慢疏导总能将误会解释清楚，我妈脾气大就顺着她说，我爸比较理智就和他讲道理……劝了几年，我都总结出一套规律了。”
池夕笑，卓黎也跟着微笑。
“再后来，我越来越会看他们的脸色，听他们的语气，往往他们一个表情不对或者一句话情绪重了点，我就能感觉到异常并开始紧张……久而久之，我每天都活在忧虑之中，深怕哪天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两个人撕心裂肺的争吵声。”
“慢慢的，我就不想回家了。”
“……我送你雨伞的那天，也是这样吗？”卓黎突然问道。
“那天不是，那天我爸妈难得相安无事，还在一起吃了顿饭，我觉得应该是你给我带来的幸运。”池夕眯着眼睛回答。
她继续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看出来了，他们俩性格与观点相差太多，又都不是愿意退让的人，我爸重感情，觉得凡是亲朋好友，能帮则帮，就算有时候吃点亏，只要经营好关系就是赚到。我妈则只看重家庭，觉得与其花费精力去讨好外人，不如专注自家……”
“所以，在如何对待那些亲戚这件事上，他们才会出现那样大的分歧。”
“我知道他们俩其实并不合适，也不止一次想过或许离婚对他们来说比继续绑在一起要更好……但是，作为自私的孩子，我真的不希望父母离异……哪怕他们继续生活下去只能彼此折磨。”
“……这不是你的错。”卓黎安慰道。
池夕不置可否：“可惜不管我怎么想，他们还是有自己的思量。”
她转头看向窗外，“其实这些事情想清楚了也还好，最初跟着妈妈离开时我真的觉得整个人生都崩塌了，坐在候车厅里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活在世界上真没意思。”
“但是当我缓过神，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都看开了，我为什么还要陷在从前，靠着回忆过日子？”
“只是……话虽这样说了，心里该难受的时候还是会难受就是。”
他们面前的大路上由远及近驶来一辆酒红色的汽车，池夕认出那是余菁经常开的那辆，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卓黎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变化，追着女孩的目光望过去。
“现在呢？还觉得难过吗？”他问。
池夕摇摇头，却没说话。
过了一会，卓黎启动汽车：“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吧。到家之后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虽然池夕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但只有她心里明白，父母离异这件事始终是她的心结。无论怎么努力地去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凡有人提到这个敏感的话题，相关的记忆就会瞬间涌入脑海，拥挤到令人窒息。
她回到家时时间还早，乔景昀在公司周末加班，刚回国没来得及去找工作的乔易言倒是在家。
“不是去约会了吗，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他看了眼客厅挂着的钟表，“连午饭都没吃？”
池夕疲惫地摆摆手：“没胃口……你们吃饭也别等我了，我去睡一觉。”
“哎……”
乔易言没喊住人，看着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他皱了下眉头：“作息比我这个倒时差的还混乱……”
一觉无梦。
池夕睁开眼睛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肯定会梦到过去的事情，毕竟幼时父母争吵的画面常年在她脑海中盘踞着，时不时就要跳出来刺激她一下……
是因为这次真的看开了吧。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发现了几十条未读消息，简单翻一翻，除了卓黎的一句“怎么样了，还好吗”，其他都是文绮发过来的。
“你和他说了没有啊。”
“这么长时间没消息，看来进展不错？”
“吃饭时间也不看手机？你们这是冰释前嫌突飞猛进直接确认男女朋友关系了？聊得这么投机入迷？”
“算了，你什么时候看到给我回一句，挂念着你这事我工作都不踏实。”
翻完消息的池夕直接愣住了。
……她忘了！
因为池渊的那一通电话，她完全忘记约卓黎出来是要解释九年前的那件事了！
啊啊啊啊啊啊！
她手忙脚乱地翻到卓黎的对话框，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发消息解释实在太没有诚意，但让她再重新约个时间，她又不太敢……
为什么这个时候文绮却不在旁边啊！
终于，她颤抖着手打出一句话：“睡了一觉，现在觉得好多了。”
对面秒回：“那就好。”
池夕还在纠结应该怎么引出“再见一面”这个话题，卓黎的消息接着道：“聚会的时间定下来了，二十六号，端午节假日，你应该……有时间吧？”
“有。”
她一般是端午当天去探望池永旭，算算日子应该是二十五号，刚好错开。
“那等地点定好我再告诉你。”
“OK。”池夕回了个可爱的表情包，“对了，今天的事对不起啊，明明是我约你出来的，却让你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没事。”
片刻，像是为了安慰她，卓黎又道：“不管是什么误会，总能解释清楚的，最重要的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了。”
池夕不自觉的露出微笑。
明明他们想说的并非同一件事……她却依然因为这句简单的话语而感到安心。
是啊……总会解释清楚的。
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