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一身西装笔直的一边摇晃着高脚杯中的红酒,一边向着舞台走去,他一脸从容又胜券在握的模样。
“尤校长还真不愧是校长啊,这官话说得跟你的刀法是一样好啊。”他将刀法二字咬着牙加重了语气,“学生敬您一杯,已示祝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江源料定他自是不会拒绝自己的学生,至少就目前来说这样的,但这杯酒过后就难说了,他饶有趣味的笑。
“谢谢。”面对敬爱着自己的学生,尤校长爽快的接过江源递来的杯子并轻轻地和他的杯子触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鸣音,然后一饮而尽。
“校长觉得被这根骨头所浸泡过的红酒,味道是否更加的鲜美?”江源借着伸手去拿尤校长手中空杯的动作,目的确是为了更加接近他身边的话筒,于是看似低声的话语却在宴会上空传开。
他还故作一副受惊的模样将那根他平时最为宝贝的骨头装作不小心的掉落在了舞台上,他惊讶的表情和慌张的去捡骨头时的动作都好似一出情景剧。
台下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的交谈。
“不知这位同学受谁的指使说出这种话?”他满腹的疑惑,似是想不到江源会是受谁的指使来如此的陷害他,在众人面前动摇他慈善的形象。
“是吗?”江源仔细的把玩着手中的骨头,“那也许只是学生弄错了。不过,校长应该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怪罪我这个胆大妄为的学生吧
?”他没有丝毫认错者的态度,挑衅的看着尤校长,他微笑着的嘴角呈现出一条细密而笔直的线。
“我喜欢那条如缝隙般的线,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墙,却不喜欢看他笑。”
奈曼神色复杂的不止一次,在我耳边说过这句话。
台上的江源说完便不急不缓地走下台阶,周围骤停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这接二连三的笑话反而让大家举杯欢畅,玩得比刚刚还要兴起,可那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单单的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场闹剧。
当我以为这便是安雀安排的所有时,依兰身披一件粉红丝巾围裹而成的小礼服,衣带飘舞,巧笑言兮的向着我们款款走来,在我正和沐川相谈甚欢的时候。
我万没有想到,安雀不止叫来了江源,甚至为了说服沐川,她还特地叫来了依兰,叫来了这个我自私自利的罪证。
然而,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只是一根骨头便掀起了一场改变了我们命运的腥风血雨。
我能感觉到沐川在看到依兰优雅万分的走向我们时,他向我投来的一束目光,像周围不断摇晃摆动的灯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一秒便一闪而过,可是,那目光却使我一时僵硬了身躯,无法动弹。
“沐川,梓潼。”她站停在我的面前,一如既往的同我们打着招呼,然后甜笑着将自己的手与沐川垂直放在一旁的手握在了一起。
她笑的时候带着一股邻家女孩的亲切,又仿若一阵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
我想,大概没有人会讨厌亲切的人和如沐春风的感觉的吧。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依兰并肩站在沐川的身边,探出个脑袋好奇的问道。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你才是这出压轴的好戏,不是吗?
从台上下来的尤溪快步向我们这边走来,他来势汹汹的上前一把将我护在身后,怒视着同样向我们走来的江源。
见到尤溪这一连串的动作,距离我们不到两三米远的江源停下来脚步,一脸好笑样子的看着尤溪。“尤少这可真是爱妻心切啊,只不过,也不知道护的究竟是谁的妻?”
尤溪愤怒的眼神眯了眯,没有回答江源的话。
江源见此,冷笑一声。“小苏莽,你如此好的桃花运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变成桃花劫呢?”他得意的笑着,双手插兜,转身离去。
见江源走远,尤溪转过身来,优雅而绅士,“潼潼,能这么快又见到你真好。”他丝毫没有提起在早上那温馨无比的时刻下,我对他所说过的小小谎言,甚至他的嘴角还带着浅浅笑的微张。
我能感受到他看向我时,眼神里所带有的期望,我也知道他所期望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我想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被漩涡包围的中心。而尤溪是那个只想把我禁锢在身边的人,只有我和他的,孤独而寂寥的世界。
所以,我也同样浅笑着上前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双无比炽热的手。
他也总是不负我所愿的,拉着我的手,路过他那一脸严峻的父亲,撞过安雀的肩膀,不顾后果的向前奔跑,像一片自由自在的云,迈着我永远都只能仰望和向往的——肆意生长的青春。
他的眼中盛溢着满足与温柔,就像在那个被火烧云所染红的绚丽天空下那一片飘飘零零的碎纸片和那一束鲜红的玫瑰,美好得总是令我在每一次利用他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和心痛。
他总能让我想起盛夏这样张扬炽烈的季节,他的每次出现都乘着阳光,夏季傍晚的云霞最为明媚艳丽,行云流水般的挂在天边随意变换着色彩。
猫咪总是在我收拾凉晒玉米和谷子的时候,跑来院子里施展它那高超的追捉技能,只不过对象是为数不多却也为数不少的蜻蜓。
它俨然一副勤劳工作的学者,失了平日孤高的冷艳,像只癫狂成魔的疯子,不停地围着院子乱窜倒像是故意延长我的劳动时间。
看不下去的尤溪会任性的扔下盛放玉米子的竹筐,跟在咪咪后面妄想将它抓住后绳之以法,铺满玉米的地时常让人脚下打滑,尤溪狼狈的踩滑几次,最后见追猫无望还会改变策略的来夺过我的竹扫把用来扑抓自由飞舞的蜻蜓,用法甚好,百试百灵。
每次他抓到之后便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得欢呼一声,反利用蜻蜓逗起猫咪。猫咪追着他跑,他举着扫把抓着蜻蜓跑。
这是在盛夏里每天我家院子前上演着的最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然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尤溪会陪我一起坐在三楼的屋顶,看红艳的夕阳缓缓地消失在天边。
后来,他混熟了,公公偶尔也会留他下来吃晚饭,却也真的是偶尔,公公始终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有尤溪在的饭桌上总是格外安静,公公不停地喝着小酒剥着花生,连菜都很少夹了,自知理亏的我和尤溪也默默地不再多说什么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饭后,我会意思意思的送送尤溪,其实也只是走到外面的马路上,顺便借机消消食。
尤溪每次回去的时候天气已晚,我们踩着相同的步调,迎着明亮皎洁的月光走得很是缓慢,有些许萤火虫在茂盛的杂草丛中飞舞,青蛙在田间呱叫,有时会碰上三两个捕猎者,或是扛着火枪捕食一些斑鸠杂鸟,或是带着雷电棒,电晕一些青蛙杂鱼。
他们碰上我们的时候,无不列外的向我们投来揶揄的目光,然后和同伴欢笑着打趣几句,每当这个时候尤溪都会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像个大姑娘。
尤溪这样的人,是在过去我所接触到的世界里一个特别的存在,我时常会望着他的背影想:一个人怎样可以活得这样简单纯粹。
我羡慕于这样的存在,也正因为这样我总是刻意将我们之间的关系保持在一个平面上,可低却不可高。
远离了那繁花似锦的喧闹,我们并肩走在灯火阑珊的一角,脚步轻缓却沉默不语。
今夜的天空没有皎洁如盘的月光,路旁的树木笼罩在暗黑的夜色下,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好似一个个向着张牙舞爪扑来的怪兽。
我怀恋它在盛夏里所散发出的如同白昼般的光芒,明亮,美好,如同那时候的奈曼。
我们站在那里等着过马路,尤溪一脸心事的看向我,看着我抹过胭脂的侧脸,有几根头发经过刚刚的奔跑调皮的贴在脸颊,亮白的珍珠耳钉穿过小巧的耳垂,洁白及脚踝的礼服完美的贴合在我身上。
他将我从上到下的打量,如此精心妆扮过的模样,美丽得令他脸红心跳,他本该脸红心跳。
但一想到这一却都是为了参加自己最厌恶之人的宴会,去见逼走自己的父亲,更重要的是,那枚精致的锁骨上应该戴着专属于他尤溪标志的项链,如今却是沐川亲手为我带上。
他心中暗藏的嫉妒之火开始熊熊的燃烧,他问我:“今晚的宴会,你玩得开心吗?撇下我。”
我完全可以无视他的情绪,我与他本就止于朋友的关系,可我知道他妒忌的火苗在燃烧,我有一丝小小的高兴,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我怕你会不高兴。”
简单的一句话便将我的柔软暴露无遗。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你如果跟我开了口,我会阻止你吗?可你连这个尝试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尤溪停了步,站在路灯下面,拉着我的手,依旧炙热的温度。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孩子气的脸庞,曾经奈曼的眼睛里也是带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尤溪,我不是你,我们的世界是天与地的距离,你不会懂。我的世界里盛满了奈曼,盛满了古莫,盛满了忧伤,这些孤独的集合体早已在我体内根深蒂固,你并不会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但是我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我们终究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伤害。”
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你,我甚至漠然的看着在路灯下越显苍白的你,一点一点地抽回我的手,缓慢地一步一步迈开腿,沉醉在过去的回忆里,我没有听见身后尤溪的声音,也许曾动人到令我潸然泪下,没有看见朝着我直面开来的小车,我只是无比着迷的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尽管那里布满荆棘。
突然,眼前有束白得晃眼的光亮仿若来自天堂,我迎着光,闭了眼,嘴角勾起一抹得偿夙愿的笑,然后在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中,倒在冰冷坚硬的马路上....
“梓潼!梓潼!!”在车子向我使来的一瞬间,尤溪拼命地朝我冲
来,他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
车前灯打得很亮,仿佛是一束来自天堂的光,我感受到它离我越来越近,我的身体向上腾空飞起,然后悲哀的摔向地面。
我想,大概是上天都认为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孩子,所以,我死后的去处只能是地狱。
轮胎摩擦过地面发出的尖锐刹车声几乎快要震破我的耳膜,他双手灵活快速地在方向盘上转动,车子调转过头,朝着来时的方向,极速逃窜而去。
尤溪直直的看着车子调转了方向,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然后他这才转过头来望向躺在他怀里的我。
我艰难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眼中那汪晶莹的湖水不停地打着转,我努力地冲他笑,笑得很是灿烂。“奈曼,这下你可否愿意原谅我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就此放我离开?”
然而,你并没有回答我,因为你不是奈曼,你无法代她回应我什么,你甚至不忍对我有任何欺骗,即便那是善意的。
所以你只是抱起我,拼命地奔跑在这寒风里。我整个身子逐渐变得异常冰冷,可我丝毫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我望着你刚毅的脸庞,看着你额上汗水渐渐密布,感受到你眼中那不放弃的倔犟。
这一切多么的熟悉,熟悉得令我想起,我最亲爱的古莫弟弟也曾这样抱过我最亲爱的奈曼妹妹,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便对奈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