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黄学武自从送走妻家二老接手这酒馆后倒是勤勤恳恳,因为当年二老的重托,这些年是半点不敢怠慢手上的营生跟自家妇人。
酒馆平日里客来客往,多数一半还是要归功于自家夫人的功劳,当年那些个军混,整天扎在一群臭气熏天的大汉子堆里,哪个不是做梦都想抱着那美娇娘,哪怕是看一眼也够意想好些日子。
酒馆二老当初也算有些本事,再加上军中也是颇有关系,不然这二老的女儿这般水灵,怕是早就被那帮满嘴诨腔的兵油子污了身子。
想想以前自己也算的上半步洞明,这些年修为虽有精进,但终究还是踏不出那一步,不过用来对付那些个想偷吃偷荤的毛贼,也是足够用了。如今自己家夫人虽说年岁已高,褪了当初小家碧玉的模样,倒也是越来越圆珠玉润。但凡第一次来歇脚的客商,哪个都得多看两眼。
一壶桃花酿,一壶老烧,这酒还没喝,桌上的两位年轻人却是已经有些晕乎乎,直到眼前妇人端着小木盘消失,两人还回味在刚才妇人走来带起的那一身胭脂淡香中。似乎是发觉两人的目瞪口呆,走时背对着噗嗤一声轻笑,让两人心中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捶了一下,有些痒痒的。
“我说容大公子,人都走了,你这口水再淌都能跟檀江水有得一比了,没见过女人?”
年轻人这才回过头,吧唧了一下嘴“女人是见过,这么漂亮的还是头一回见,寻常路上那些个百姓家,面黄肌瘦的,看都不舍得多看两眼。”
长雁撇了撇嘴,有些鄙夷道:“就上次那个追得你鞋都跑丢得老板娘,你不是一边跑,一边扭着脖子回头看,胸前晃动的两团,我看你眼珠子都恨不得贴上去,这么快就给忘了?”
年轻人似乎是不想搭理,自顾自拿起被子给自己倒了杯酒,也顾不上哪个是店家说的桃花酿哪个是老烧,反正是哪个离自己近就拿哪个,都是好东西,哪还有挑挑选选的道理?
一杯下肚,似乎回味刚才的话不对,皱了皱眉道:
“跟你这家伙说了多少次,我不姓容,我姓梁丘,叫梁丘容。前面就是岔路,你去你的大焚,我走我的邱夏,吃完这顿,咱俩分道扬镳。”
长雁笑了笑,默不作声。
梁丘容斜眼儿看了一眼跟自己走了一路的年轻男子,纳闷儿道:“你丫真姓焚?我可跟你说,这可是大焚帝家姓,跟我这胡诌八扯也就算了,进了大焚可别跟人家胡说八道,保不准让那些个官兵给你抓了,吃几天牢饭,那些个酷刑挨个儿给你上一遍,有什么来什么,到时候足够你小子哭爹喊娘的。我对你可是有救命的恩情,到时候你只要别说认识我就行了,我就烧高香了。”
焚长雁哑然。
救命之恩,这话说的倒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当初两人初遇,都跟逃难一个鸟样,焚义闲凑巧碰上这货不知从哪偷来的几块地瓜,扔在火堆里烤着,这小子打水回来时正好看见焚义闲一屁股坐在堆旁吃的正香,发了疯似的要给他扔火里烧个滚瓜烂熟。
后来两人混熟了,一个要去大焚,说是回家,另一个说去邱夏,也说是回家,两人皆是心照不宣,不过一路走来倒也是互相照顾,平日里跟遇见的户家讨碗水喝顺手从人家园里拿点瓜果,美名其曰是借,半夜里悄摸看哪家妇人洗澡,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两人是谁也没丢下谁。
就连这手中的军刀,也是两人在酒馆混吃混喝完脚底抹油时看一甲士喝的酩酊大醉,顺手牵羊摸来的,平日里切瓜砍菜,倒是挺趁手,其他对这两人来说就没啥卵蛋用了。
似乎是觉得话说的有些不妥,梁丘容拍了拍身上的破布烂衫,灰尘激荡而起,道“小子,到时候要是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来邱夏上殷找小爷我,别的不说,地瓜管够。”
焚长雁置若未闻。
算下时间,自己孤身一人已经半年有余,半年多前还跟龙老头还有若渊姐住在那溪水旁搭建的小木屋,不知天高地厚,只知秋来暑往,忽然一夜醒来龙老头跟若渊姐就不见了,屋里饭桌上只留了一张纸条跟一块巴掌大的破令牌。
纸条上书
入焚。
要不是因为当初纸条下面还有一行秀气小字,焚长雁早就把这破牌子说不上就给扔哪了,睡觉硌的慌,饿了也不能当饭吃。
小字写:“令牌很重要,护好。”
若渊姐的字看着就比龙老头的字多一分暖意。这一路走来,焚长雁心里已经不知道将口中的龙老头骂了多少遍,但骂归骂,这路还是要走的,这大焚,肯定也得去,一是得找若渊姐,二是梁丘容这小子说这焚姓是帝姓,自己也得去问个清楚,若自己真是那大焚帝王家,怎么就跟这龙老头在大启边境那鸟不拉屎的地儿过那苦日子。
若不是那龙老头有那恋童之好?这些年看自己越长越歪就一把给扔了?焚义闲越想越觉得龙老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心底的咒骂是一茬接一茬。
自大启边境最西,半年的脚程,终于是到了这三国交境。要不是碰上个梁丘容,这一路不饿死也得无聊死。
酒足饭饱,梁丘容对着焚长雁悄悄使了个眼色,然后拿起盘子将剩余的汤汁舔了舔,喊道:“店家,这酒不够喝呀,再给小爷来一壶。”
店家应声而去。
两人撒丫子就跑。
忽而前脚刚出门,梁丘容一声惨叫:“哎呀,小爷的刀!”
焚长雁扭头看去,原来刚刚随手放在桌上的军刀忘了拿。
“这时候还管什么刀?一把破刀除了切瓜砍菜你特娘还有什么用处。”一把扯住就要回头拿刀的梁丘容,吃饭不给钱,不跑还等着店家八抬大轿抬你走呢。
眼见着酒馆在视线里越来越远,两人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梁丘容再次回头看了眼确定店家没有追上来,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个小王八蛋,你赔小爷军刀!”
焚长雁喘了一口大气道:“有能耐就自己滚回去拿,”
看着这小子一脸肉疼的样子,焚长雁心里突然有些幸灾乐祸。
“你他娘的简直就是拿豆包不当干粮,那一把军刀,小爷随便找个地儿,少说也能换好些个子儿,都能够小爷去花楼找两个姑娘喝一壶,你就这么给小爷丢了!”
梁丘容吸了吸鼻子,朝着焚长雁面前啐了一大口唾沫,继续说道:“呸,碰上你算我倒霉,眼下的路往东是你的大焚,小爷我要南下了。咱俩就此别过。”
焚长雁缓缓伸展了一下身子,半年的路程,终于是到了头,过了前方的关塞,便是彻底进了大焚的疆域。也不知道这该死的龙老头是不是早就在这大焚境内等着迎接自己了,这老不死的也不知羞,自己带着若渊姐走了,连个缘由都不跟自己说一两句,这半年来可是受了天大的苦,若是再见到这老头,指定将他那两把花白的胡子给一根一根揪下来。
正想着,一条脏兮兮的手臂忽而搭上了焚长雁的肩膀,酸臭味顶鼻而来,不用想也猜的到是梁丘容这货,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两人搭一块真真正正的算是臭味相投了。
“我说你小子就一心念着去那大焚,大焚有什么好,要不跟我回邱夏,还是那句话,小爷我保你舒舒服服的,有空给小爷捏捏肩,捶捶腿什么的,给伺候爽快了,保不准小爷一高兴,赏你两个丫鬟暖暖被窝,绝对不比刚才那老板娘差。”
焚长雁就猜到这小子肚子里没憋什么好屁,也不搭话,两人就这么紧靠在一起,看着东方。
山川秀丽。
忽而一道雷闪自极东方向而来,让两人着实打了个机灵。
转瞬眼前大焚边塞阴云密布,狂风炸起,边塞黑云压城,天地仿佛都失了颜色。
黑云来的快,去的也快,由关塞上空向着东方席卷而去。
“乖乖,这是哪位大修要登天?”梁丘容揉了揉一双滴溜溜的大眼,惊讶道。
“你小子可小心点啊,小心别一会给雷劈死,我可得离你远一点,一定是你小子做的亏心事太多,老天爷都不容你,是不是背着我偷看谁家姑娘洗澡啦?”
焚长雁翻了个白眼,“滚。”
梁丘容收回搭在其肩膀上的手臂,丝毫没有例会眼前人的咒骂继续说道:
“焚小子,大焚这是要变天啊,得嘞,你走你的鬼门关,我过我的黄泉路,小爷跟你就此别过。”说完转身走远,背身还不忘对着焚义闲的方向扭了扭屁股,摇了摇手。
望着梁丘容逐渐消失在眼前,两人这算是终于别过,焚长雁低头看了看刚刚到手的黑布袋,嘴角微微上扬,笑着骂了一句:“这臭不要脸的。”
转而天空大雨倾盆,水滴疯狂泻下。
青年孤身向着远方关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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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皇城。
黑云犹如龙卷聚集,风雷霹雳,狂暴的雨幕直淌而下。
一道苍老的身影双手负在身后,独身站在整片雷云中间,静默的看着焚皇城山后掩藏的一座小小庭阁。
轻声道了一句:
“久违了……”
手臂轻抬,老者袖袍随风大鼓,说是天地之姿,也不过如此。
随之喝声响彻
“小辈,老夫借旗一用!”
手掌挥起,山间小小庭阁一处偏殿,忽而有一道乌黑亮光刺破屋顶,直冲云霄,而后笔直落向焚皇城。
黑旗没入城中,一举洞穿重重城墙,最后刺破宫门,径直插在了皇殿中央那座代表着大焚至尊的座椅一旁。
天空中苍老身影做完这一手似乎是用尽了力气,犹如油尽灯枯。脸上笑意却是越来越密,最终化为一声爽朗大笑
“千年,该死之人,也罢,不活了。”
老者转过头看了看南方,嘴角微微上扬,转而双眼迸**光,望向大焚极北,身形缓缓消散。
焚皇殿内寂寞无声,焚皇殿外风雨瓢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