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先生是个囚犯。那段时间杂志社派我去监狱,做一期囚犯访谈的报道,T先生是我采访的众多囚犯里的一个。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好奇,人总是这样,只能在正能量里寻找短暂继续的能量,却可以在负能量里找到治愈内心的药方。那些以自己的形式活着的人,那些人们以为离自己很远,并且觉得可怜的人,这种时候无形中变成了无聊生活里治愈另一些人心灵的一帖良药。
T先生是个非常特别的人,当天我采访了不下20个囚犯,听他们的故事。他们中大部分人还是如电视剧里的刻画的那个样子无二,我其实心里有些失望,也说清为什么失望。由于主编想要故事更多元性,所以事先都已经和监狱这边打过招呼,因此所有的受访者都是随机选取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多规定。
当T先生走进受访室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抬头朝他看去,他只是淡淡的看了看我,然后朝我点头示意了一下,接着很从容的走到了我对面的椅子旁边坐了下来。行云流水,好似这一切都是他做惯了的事情,一脸的自信和和优雅,我一时间有了某种恍惚的感觉。
他与众不同的让我无法把他和罪犯联系在一起,即使是经济犯。这一身的囚服和这四面是墙的环境与他格格不入。
“你好,教官已经交代过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先开了口。
突然被他的声音晃回了神,我开始有点期待他的故事了,这样一个人到底是罪还是罚呢?
“如果不介意,你就讲讲你的故事吧,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说道。
他似乎有点吃惊我的话,盯着我看了一会,眼神里有点疑惑,又马上别消失成了平静。
然后带了一点了然的勾了一下嘴角,微微的抬了一下头,朝斜上面看去,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起,似乎又什么都没在想。
访问室一下子变得的安静下来,感觉此刻连尘埃浮动都变得敏感且缓慢了。我看着他,他看着天。我莫名的变得更期待,我一直等着他开口,我想如果他一直不开口,我也不会先去开口去打破这份安静,就这样默默的坐半个小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是?
“我杀了人。”在沉默很久以后他终于说了第二句话。他见我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一个女人。其实没什么好奇的。杀人,其实无非就是为了钱或为了情。如果为了钱,你永远不会记得自己杀的是女人,男人或是孩子。如果是为了钱,你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杀的是谁,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所有我杀的是一个女人。我杀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爱她。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的狗血,仅仅因为我爱她。”
他再次望向我,我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改变,就连手指动作都还保持着原来的弯曲角度。然后他又笑了,很甜的样子,这次他笑得深了一些,我才发现原来他脸上有梨涡。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似乎也不在意,
又说道:“人心就像一个怪物,有时候你一不留神,它就跑出来了,有的人发现了,有的人没有发现。最后呢,没发现的人都变成怪物。发现的呢,有一部分人选择努力把它塞回到原来的盒子里。有一部分人无能为力。我要做的事太多,所以我努力把它塞回去了。只是这个过程我伤害了别人。”他突然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看见他眼眶红了。我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甚至开始控制我呼吸的声音,害怕打扰他的故事。
“就像普通的谋杀一样,我杀了她,只是我的理由与很多杀人犯不一样而已。”
“然后呢?”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对着我又笑了一下,这次笑得很浅很浅,我甚是都没看见他的梨涡
“没有然后,不是每个人的故事都值得被编排的很精彩,丫头。”
说完这句,他自顾自的站起来走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脸上挂起了微笑,心里突然觉得难受并且可笑极了,真想大声送他一句可爱的话: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呀。
我突然心情变得大好,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不曾来也不曾给我留下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
一天的采访算是很顺利,走的时候监狱里接待我的工作人员表示礼节非要送我到门口,我们边走边闲聊着,我下意识的突然问了一句:“那个T先生,是杀人犯?”
那个工作人员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大笑:“杀什么人犯呀,他酒驾,被安排来这里拘留几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安排在这里,一般都是在拘留所,反正我们这也不怕多个人,领导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做就是了。”
我突然楞住了
直到我走出了监狱大门,直到我回来了家里,我才缓过神来,我相信他真的杀了一个女人,这是罪。而现在他在为灵魂找一个出口,这是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