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西南，丈人山
晦雨淅淅沥沥，飘洒于群峰起伏的葱茏幽翠之中
山腰依稀能见一白一黑两座人影，如雕像相对而立
一人青衫白面，竟是一副少年郎模样
少年背着一柄不合年岁的松纹古剑，剑把上淡黄色丝带在风中左右飞扬。对面那人身着黑色玄衫，两鬓长发自然垂下看不清容貌，只辨得出四十上下
远处雪岭将天色映得发白，脚底岷江怒鸣嘶吼
良久，黑衫人朝地上轻啐，口中喃喃转身，十指仍不停摆动测卦
“阴爻，少阴，阴长卦，凶卦，不吉，大凶也~”
青衫少年剑已在手，上前喝道
“不许走！”
黑衫人转头，认真望了一眼少年腰间的玉佩
厌恶
“原来是清虚那老家伙教出来的蠢货，太乙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少年嘴角一撇，挺剑如黄莺般掠起向黑衫人刺去。青衫少年步伐暗合四象之法，竟是太乙教名震江湖的四象步法
“小子，不知死活只会妄送了性命。”
黑衫人脚尖点地，轻轻飘出数丈站定
“四象步，纯阳决，星云剑，倒是谢星云门下的弟子。”
“谢阴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谢阴阳，原来眼前此人便是谢阴阳。在十四日之内接连续掳劫蜀地一带八门贵户小姐的恶贼谢阴阳
“找死。”
回应他的已是少年手中的长剑
星云剑法
剑光飞舞，直如满天星辰闪烁向黑衫人坠去。黑衫人只身子一侧，便轻松地躲过了剑法中的实质，随后伸出一根手指在剑身轻轻一弹
“嗡~”
松纹古剑不甘地长声震颤，少年手臂发麻，虎口已裂，鲜血止不住地从右手攀向剑柄，再至剑身，最后自剑尖滴落
碎虚指
六扇门影门高手慕姚，泠月绝情双剑李绘梦、苍冰凡，天刀顶天殿首席刀客千晨，都是死于这门武功之下。
一指穿胸，全身焦黑，经脉俱碎。
青衫少年大吼一声，将体内纯阳决运转到极致，星云再次飞舞
这一次谢没有留情，闪身后一指点在了少年膻中穴。
穿太虚！
少年如遭重击，在倒地前反手挥出一剑，不料又被对方在手臂上狠狠一点
截凶年！
长剑落地，少年的整条右臂连同大半个肩膀都失去了知觉；谢阴阳桀桀一笑，弯腰取下少年腰间的玉佩。
“李卿尘，名字倒是不错。这块玉佩，我会帮你交还太乙，谢星云那小子一定很高兴。”
黑衫人将玉佩收入怀中，左手猛地向少年那漆黑的眸子刺去。凭借碎虚指的霸道威能，这一招如若刺实少年必定脑浆崩裂
“住手！”
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一道暗黄色身影从天而降，自几米之外便已抓住了那将要落下的手腕
这只蕴含千钧的手臂仿佛如钢铁浇筑一般，谢只感觉内息一滞，慌乱间多余的右手急向这团黄影刺去。
三分天下！
碎虚指劲在对方肩头连戳三下，前两下封脉，最后一指杀招
就在最后一指将要触及对方肩井穴时，一股至阳至刚的内劲便从这团黄色身影中猛地扩散开来
四面楚歌！
晦雨淅淅沥沥，被山风吹得四散飘摇
谢阴阳面色阴沉地站在几丈之外，左袖早已由黑染红。而那条被自己截断的手臂，仍然被紧紧地握在对面那人手里
暗黄袈裟，头戴斗笠，长发髯胡，龙爪手，金刚势，黑衫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如此荒村之中遇到少林一脉的高手
少林立足江湖数百年，势力之庞大无可想象。谢阴阳虽然狂妄，但还不蠢
“阴长，大凶，大凶！”
黑衫人不敢再停留，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的左手便转身自崖顶跳下，湮没在冰冷汹涌的岷江之中
.
少年被送回了太乙，还好，伤得虽重却不致命
后来他从师兄们的口中得知那名僧人叫董天宝，是少林达摩院外门弟子。
传闻少林的董天宝一人独闯泉州，与血衣剑斩玉书大战三天三夜；
少林派天宝和尚北赴恒山，大破血煞邪教；
尘封三十年的人傀悬案被一位少林无名僧人所破；
当一个人注意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切蛛丝马迹都会在那个人的世界里变得格外耀眼
董天宝，少年在心头默默念了一遍
太乙教以勤勉著称；辰时炼气，巳时挑水，午时果腹，未时演阵，申时练剑，酉时奏琴，戌时学道，亥时就寝
少年更甚；卯时便已挑好了水，辰、巳练气，午时练剑，未时演阵，申时学道，酉时练剑直至子、丑
李卿尘，是太乙山上最为勤奋的弟子。师兄弟们都说，以后的太乙首席一定会是他
但少年所想的，只是能够追赶上他
太乙和少林的关系并不算差，所以在每年中秋那天，太乙会从三代弟子中选出最为杰出的几个，为少林带去些月饼、棉被作为问候。
少年是三代弟子，也是最杰出的那一个，所以少年当然去了，去了少林
.
洛阳以北
少室山雄奇秀丽，古庙庄严，但僧人们却都出奇地和蔼；玄慈方丈连声道谢，以上宾礼将几人迎入千佛殿
所有人都好奇的一个问题，便是千佛殿中是否真的有一千尊佛
“玄慈大师，这千佛殿中真的有一千尊佛么？”
方丈只是微微一笑
“少侠心中觉得有，那便是有的。”
于是少年便开始认真地数了起来
壁画共分三层，画面重彩平涂，朱黑和谐，勾勒粗劲有力；线条简炼非常，笔法流畅
一个道家弟子，竟然在少林殿内数起了佛像。
“别数了，没有一千座，我数过。”
暗黄袈裟，降魔佛珠，长发髯胡，是他，董天宝
“是...是少林的师兄。”少年脸一红，竟不知该说什么，“多...多谢上次相救。”
“你跟我过来。”
少年只好跟来
“有酒吗？这次你们有没有带酒来。”
“酒？没有。”少年吃了一惊，问道，“不过，少林不是不允许喝酒的么？”
天宝只是摆了摆手
“别这么扫兴，来，我请你。”
两人在少林的后山挖出了几坛入土不久的烧刀子，就着夜色月光喝了起来
烈酒如刀，似火般滚入咽喉。萧瑟的山风也再没有这么冷了
少年没有喝过酒，也很少大笑，他只觉得之前的年岁过得浑浑噩噩
但至少今天不是
那夜两人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笑得自然也很大声。少年依稀记得的只有月光很明，天宝让他下次要来，便多带些酒
往后的那段日子，少年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多出来的那两个时辰，便下山买酒，夜奔少林
太乙和少林并不算远，却也不太近。少年第一次去时天已微明，于是天宝便教他一些提气的法门，免得回去晚了再被责骂
少年的脚步越来越轻，却越来越稳。太乙到少林的这段路程，从最初的两个时辰渐变为一个、半个时辰，到得后来不过一刻钟而已
太乙的师兄们议论纷纷，为什么少年练功越来越懈怠，进步反而愈加神速了；直到九月十一那天少年以一手星云四剑逼得恩师退无可退、长剑微颤时，众人才明白，或许世间真的有天赋这种东西
九月十一，少年很开心
他特地买了两坛最烈最好的烧刀子，准备将自己出师的喜讯告诉天宝
“师傅已将玄元功的入门心法传授于我，从明天起便可以正式修习真武剑法啦！”
天宝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的酒坛轻轻碰了碰少年手中的酒坛
于是少年兴奋地喝了一大口酒。再望向天宝时，他只是将头顶的斗笠轻轻取下，略怀忧郁
“我可能出门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所以明天不必再来了。我不在，少林或许没有敢和你喝酒的和尚。”
“是啊，方丈可不喝酒。”
两人哈哈大笑
“等你回来，我再来找你。”
“好。”
那夜少年比以往晚回去了一个时辰，但道愚并没有责备他。因为面前的这个少年，实在是太乙教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也正是自从那晚起，天宝便消失了。彻底失去了消息。
少年也趁着夜色去过几次少林，但后山除了满地空荡荡的酒坛外再无其它，后来少年也就不去了
真武剑法晦涩难懂，就连道愚自己也不能使全
传闻此剑法玄奥无比，为太乙第六代掌教赤华真人研习古谱所创，起手三式，此后每多一式难度便高出数倍，威力自然也不可同日耳语
剑法共七式，太乙上下也唯有辈分最高的清字辈长老能够使出五剑。单是这五剑，已是绝大部分弟子一生之无法企及
“武功到了一定境界，已不是再靠传授、刻苦便有用的了。”
真武剑法，两仪玄元，梯云纵，这些精深的上乘武学，少年只用了一个月便已学全。道愚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山门太小，只适合我们这样的老家伙。下山去吧，江湖广博，浮沉飘摇能让人变得更加坚韧。”
少年听得很认真，他也明白，悟道、修剑、重振太乙，是自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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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年二月十七
洛阳
朱雀天街
茶坊、酒肆、脚店、当铺、庙宇、公廨、作坊、糖葫芦、草鞋、布鞋、官靴、牛车、挑担、毛驴、汴河，以及夹杂在当中的一抹暗黄色的疲惫
竹斗笠，罗汉袍，降魔珠，长发髯胡
落寞，孤独，彷徨，憔悴沧桑；早有人认出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天宝和尚
竹斗笠上是两道被劈开的刀痕，罗汉袍残破地点缀着血渍，降魔珠表面布满了裂纹，须发间风霜踌躇
江湖纷争，本就不是普通人该管的
黄袍僧人径自走向洛阳最大最出名的酒肆。酒肆正门匾额上书四个烫金大字:太白酒楼，左右两侧各为七言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王摩诘的诗清新淡远，自然脱俗，也难怪这太白酒楼会如此繁盛。店小二一见有客，便立马迎了上来
“天宝大师，还是老样子？”
天宝点了点头，上了二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小二便端上来十斤烧刀子，五斤酱牛肉；牛肉已被工整地切好，天宝拾起一块送进嘴里，咀嚼
他咀嚼得很慢，很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食物中的能量完全吸收。对于生长在荒漠中的人，食物便意味着活下去。
不错，这几个月天宝去了西边；最西边的库姆塔格、吐火罗之地
能活着回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自窗口的缝隙挥洒进来，余晖也淡淡地涂抹在红砖绿瓦抑或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倒是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洛阳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小二，再添些肉，再来些酒。”
“好勒，马上来！”
店小二端上酒肉，索性在隔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这几天那些江湖人士都没空来了，反而落得清闲些。”
“喔？为何。”
“天宝大师还不知道吧，最近江湖中新出了一号了不得的人物，每日申时便在城南设擂，接受任何人的挑战。这人年纪轻轻却武功极高，据说已经连续站擂六十七天，无一败绩！”
天宝也不知听没听进，只是继续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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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南
白云校场
擂台四方，长宽四丈，均用云杉实木铺垫而成
此处校场本为军阵演练观摩只用，后来废弃便成了江湖人士决斗之地。擂台下各色繁多的兵器令人炫目；铁剑，朴刀，长枪，镔棍，骨朵，双锏，软鞭，铜锤，短戟，板斧，槊矛，银勾；但不论这些兵器再如何精巧，却都比不上擂台的正中的那柄剑尖朝下的长剑
这是一柄利剑
双刃雪白，剑身青莹若霜
持剑的是一名少年，青衫白面，长发星目
少年在等，等他的对手，于是所有人也都跟着一起等
消息早已传开，曾经的江湖第一剑客将在今天与六十七战无一败绩的李卿尘举行决斗
苏南辞，便是这江湖第一剑客
苏南辞师出太乙，后窃夺镇派之宝仙临长剑后判出师门，仅一夜间便挑落当时名声最盛的八大旁门；此等轻功，此等剑法，江湖中再决找不出第二人
传闻苏南辞的剑法只有一式，但便是这一式，已不知葬送多少天骄豪侠
所以这绝对是一场精彩的战斗，所有人也愿意为了这么一场决战静静地等待；在夕阳的第二道余晖越过丽晶城门时，苏南辞便来了
苏南辞一向很准时
红袍褶衣，玉簪束发，眉目缥缈，薄唇清冷，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摄人心魄。而他的背上，便是那柄江湖第一名剑：仙临
少年微微一笑，纵身越上城头。苏南辞朝少年望了望，如御风般跟上
荒烟靡靡，将申时三刻的洛阳城罩得越发模糊
苏：你便是李卿尘
李：是
苏：你学剑
李：当然
苏：我七岁学剑，十年有成，至今未遇敌手
李：你学剑，我也学剑
夕阳如墨，将两柄长剑染得血红
苏：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李：好剑
苏：的确是好剑
李：此剑乃天山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苏：好剑
李：本就是好剑
苏：今日一战，你我剑下谁都不必留情。学剑的人能死在高手的剑下，岂非了无遗憾
李：是
苏：请
李：等一等
苏：等，还要等到多久
李：你的心还没有静。一个人心若是乱了剑法必乱。一个人剑法若是乱了必死无疑
苏：你认为我不战已败？
李：你若现在败了，非战之罪
苏：所以你现在不愿出手，因为你不愿乘人之危。可是这一战势在必行
李：我可以等
苏：如果我战败，请收下我的剑，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李：倘若我战败，也请收下我的剑，我的剑便是你的剑
苏：从此剑不离身
李：剑不离身
暮霭沉沉，在夕阳散去的最后一刹那，两人动了。
苏南辞的剑法果真只有一剑，但便是这一剑，竟然让少年感到了生平未有之压迫
少年向后一退了一大步，起手便已将真武三式全力使出，苏不闪不避，迎着少年的剑势撞了上去
铿~
剑气四射，城楼下的人都紧紧抓住了同伴的衣袖，或是害怕，亦为兴奋。在他们看来，这两人本就是天下最锋锐的剑
真武四截！
真武五截！
真武六截！
真武七截剑！
谁能想到，眼前这名叫作李卿尘的少年，竟是当世第一个使出能够真武七剑的剑客！七道残像有若实质，从七个不同的方向攻向了苏南辞
剑意明灭，寒光闪烁
若换做其他人，此时已必败无疑。但剑影中的不是别人，是苏南辞
天下第一剑客苏南辞
只是一剑，七道剑气便已被顷刻化解。少年眉头紧皱，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简单致命的剑招。仙临长剑如雷霆般穿来，离少年的心口只有不到三寸
三寸，是致命的距离
少年甚至可以看见苏南辞眉角右侧那颗不太明显的好看的朱砂痣。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苏南辞突然凄惨一笑，将手腕向右偏了两分，剑尖便往少年肋下的空白刺去
少年一愣，下意识地回手一剑，长剑便在苏的胸前拉开了一道三尺长的大口
“这一战，终究是你胜了”
这是苏南辞倒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便是下方传来的振聋发聩
山呼海啸，但少年嗡嗡的耳中只有那一句如释重负般的对白
这一战，终究是你胜了
城楼下，一道褐黄色身影将手中的酒坛一饮而尽，哈哈大笑着离去。少年拾起仙临，如苍鹰般扑击追了上去
.
久违的重逢
更何况如今的少年，已是江湖第一剑客
苏南辞死了，死在李卿尘的剑下，所以李卿尘便是第一剑客
少年抚摸着手中的仙临，心中并无任何喜悦；一个人若是心中不快便该喝酒，于是他一口气喝了大半坛酒
天宝认真地望了一眼仙临长剑，缓缓地道
你输了
是
输的很彻底
只是我不明白
什么？
他为何故意求死
孤独
孤独？
一个人若是在高处站久了，总会觉得冷。你应该明白，作为一个剑客，他的一生便只有两种选择；孤独或死。而前者，往往比后者更为可怕。
酒坛已空，天宝站起
“你已是第一剑客，终有一天也会变得孤独。来，让我看看你这段日子的长进。”
长剑颤动，这样的场景，少年只在梦里期盼；无关情仇，无关名誉，只是纯粹地打上一架
剑啸冲天，梵音滚滚
那夜的少室山并不平静
那夜，少年见到了少林失传数百年的大光明神拳
那夜，少年败了，败得心服口服
那夜，少年也终于明白，或许自己与他的差距，从不曾有过缩小
或许，这也便是苏南辞的那抹笑的真正含义
罹雨孑孑，星散僝僽，荒烟踽踽，寒蓑纤霏
辰时四刻的烟雨打在少年脸上，今日已是二月十八
二月十八，苏南辞的死惊动了整个江湖
二月十八，少年便成为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客
二月十八，神剑仙临重回太乙
二月十八，天宝和尚在江湖彻底销匿
二月十八，少年并不快活
少年照例每天在洛阳城南接受那些梦想一夜成名的江湖侠客的挑战，只是没有人能在仙临之下再撑过五剑；
那些被太乙通缉追捕的恶人，一听到李卿尘的名字，便双腿发软跪地求饶；
原本交好的骏客豪杰，也渐渐对自己敬而远之，一半是差距，一半是畏惧，就连同门的师兄弟也是如此；
督促练剑，教授道法，演习布阵，也全落到了少年的身上；
而谢阴阳，也早已死在了少年的剑下；
现在的少年，已是太乙教众德高望重的道尘天师。唯一的区别，便是同辈的天师都已耳顺，而少年，却不过弱冠之年
少年从喝得越来越多的烈酒中明白，或许这便是孤独，那些普通人可望不可即的孤独
.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四月初五
四月初五，少林戒律院首座的玄痛大师的死讯便传到了道玄的耳中
少林派了实力高强，办事最为靠谱的戊竺禅师亲自送来密信，与掌教道玄于玉虚宫彻夜密谈
一天后，少年被叫了进去；因为两人都觉得，这件事由少年去办，最为合适。
“你来了。”
“是。”
“这位是戊竺禅师。”
“禅师好。”
戊竺禅师疲惫地点了点头，示意道玄继续说下去
“少林的玄痛大师死了，被人杀死了。”
“什么？玄痛大师？”
若不是戊竺大师亲口所诉，又有玄慈方丈的手谕，道玄也不敢相信；少年接过密信，草草地看了看
“玄痛大师武功高强，绝非江湖宵小可比。”
“当然。”
“少林戒备森严，想要悄无声息杀死玄痛大师这样的高手，绝无可能。”
“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认为，玄痛大师一定是被人暗算或中毒而死。”
“不。”
戊竺大师摇了摇头，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玄痛大师，是死于自己的成名绝技，少林龙爪手之下的。”
“嘶~”
两人都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许久少年才继续道
“请问大师，江湖中可有人会这门龙爪手绝技？”
“龙爪手是少林不传秘技，旁门子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学会。”
“为何？”
“凡修习少林武功者，都须先修习佛法，以纯正佛家内功催动方可发挥全力。江湖上即便有人会使龙爪手，也不过是皮毛而已。”
无语凝噎，良久
“大师，请问少林中除了玄痛大师之外是否还有人会使这龙爪手？”
“道尘！”
道玄故意沉声道，戊竺禅师却只是摆了摆手
“少侠的怀疑并不无道理，我等虽不愿相信是门人所为。但事实俱在。”
“什么事实？”
“诸位长老仔细检查过伤口，玄痛心房空洞，就连心脏也被一爪剖了去；除了少林龙爪手，再无其他武功能有如此指劲。而少林除玄苦外会使这龙爪手的共有三人。”
“是谁？”
“降龙罗汉。”
“是他？”
“不是。降龙罗汉是玄痛大师坐下弟子，主修普门杖法，龙爪手尚且只是入门而已；而玄痛大师伤口利落，心脉被齐齐切断，这样的手法，绝对是一名精熟于龙爪手的高手所为。”
“那么请问大师，另外两位是谁？”
“还有一位便是少林寺辈分最高的渡元大师，但师祖已经在达摩洞面壁多年，至今仍未出来；剩下的那位高僧法号玄灭，系出少林达摩院，精通本寺二十四项绝技，可谓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玄灭？”
“玄灭的龙爪手功力尤在玄痛大师之上。但也绝不会是他。”
“为何？”
“玄灭师叔因为太痴心于武功，强行修习多项本寺绝技，走火入魔以至全身瘫痪，一直由清弥师侄照顾，所以绝不会是他。”
少年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本不该说的话
“戊竺大师，为何偏偏少说了一人？”
戊竺只是看着少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少林中明明还有一人精通龙爪手
“哦？可有此人？”
“此人武功高强，年纪尚轻，且早在江湖享有盛誉。戊竺大师不会不知道吧。”
戊竺当然知道，他只是在等少年自己说出来
“董天宝。”
戊竺和道玄互望一眼，释怀般地同时点了点头
“”道尘，说说你的看法。”
“单凭会使龙爪手这点，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戊竺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不错，董天宝确实可以算是少林数百年来难得的奇才，便和少侠你一般。
但不同的是此人心思缜密，办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同样也让人猜不到他脑中所思，心中所想；
此人虽为少林外门俗家，但为少林赢来的名望比寺中任何一人都来的多，玄慈方丈对其很是看重。就在一年前，此人居然寻回了本寺失落多年的光明真经，于是本位高僧经商定后便将从不外传的少林镇派之宝易筋经传授于他。
玄痛师叔遇害的那晚，也只有此人不在寺中。”
少年双眼微闭，静静地听完
“所以大师是想我去找他？”
“不错。以少侠的武功和与此人的交情，想找到他并不难。”
“若人不是他杀的，又如何。”
“若冤枉了他，大可回来和方丈说个明白。”
戊竺大师不再说话，只是和道玄一样站着望向少年的背影，他们在等待，等待少年的决断
“我若是将他带回，少林能否饶他性命？”
“佛本慈悲，若其诚心悔过，岂有妄杀之理。”
“我明天便去。”
“少侠切记此事万不可声张，若玄痛大师死讯传出，江湖必定大乱。”
“是。”
.
五月廿七
敦煌
玉门关外
一块残破石碑斜插在沙里，只依稀辩得最顶上的几行；
月痕苍莽，八荒摄人
五行俱靡，罗汉掣煭
砾海之畔，黄沙凛天
虎狼营外，怒风挥毫
商风夺魄，灵冥莜莜
西沙砭骨，天地昏黄
万物俱消，浮骨为尘
尘汜未轻...
笔锋如刀，遒劲有力，字句壮阔，也不知是何等豪杰所提
石碑旁是一颗歪躺着的胡杨，胡杨树下是一具干瘪的大半被埋进沙里的尸体。尸身周围沙子已全被染成了红色，鲜血透过缝隙，直流入地心
原来即便身处沙漠，也逃不开杀戮和江湖
少年不愿再作停留，直往视线尽头的一幢土黄色建筑踏去
牧月酒馆
有酒的地方，自然是好地方
有酒的地方，当然有许多人愿意停留
牧月酒馆有酒，所以自然人也不少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江湖往往不太安宁，但少年想喝酒，所以他选了一个最安静的角落，坐下来自斟自饮；当地的高粱酒虽不可口，但好在足够浓烈
“小二哥，最近可有见过陌生面孔？”
“陌生面孔？少侠可否说得再具体些。”
“一个和尚。”
“和尚没有，倒是新来了一伙官人，看样子大有来头。”
少年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继续问道
“何以见得。”
“那伙人都穿着官靴，在咱们这地方，没有人会穿官靴的。”
“喔。”
“这伙人似乎和当地的苍狼军有些矛盾，已约好今日在此处调解。客官您看，那边坐着的便是苍狼白羽营的韩任大将军，他旁边那位，是军师李方寸。”
小二看了看手中的那锭银子，又压低声音道
“待会可能会有一场大战，少侠切记躲得远一些。”
少年点了点头，却照样喝；到得午时四刻，那伙人便来了
踏云靴，神捕令，绿花戒，虎沉衣，飞鸢袍，是六扇门的人
其中一人被簇拥在正中，漆黑披风，头戴鬼面，让人看不清面目；虽看不清面目，但站在鬼面身后的那人，少年却绝不会认错
因为此人正是一个月前来太乙报信的戊竺禅师
少年双目一紧，又故意往阴影里靠了靠
“韩任将军，别来无恙。”
韩任只是冷笑。
“不知董大人前来有何赐教。”
“取你性命。”
在说完这四个字的瞬间，一道白光已从鬼面的黑袍之中涌出
好快的刀！
韩任脸色骤变，眼睁睁地看着将榆木长桌斩断的白光破入体内，接着便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你...”
韩任的双目睁得滚圆，血沫不甘地从嘴角渗出，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身旁的李方寸浑身发抖，竟无力地瘫软在地
鬼面只是转身，径自向门外走去
身后的随从一涌而上，将那奔溃倒地的声音撕得粉碎
“董天宝，果然是你！”
少年已起身，全身因为愤怒而不住发抖
“戊竺大师，今日便把话说个明白！”
“我可不是什么戊竺大师。”
这人阴沉地笑了笑，好似换了一张脸
“阁下便是太乙李卿尘少侠吧？幸会，幸会。”
“你已不认得我？”
“在下六扇门督查院兼刑部副使，代号赤枭。而这一位，则是朝廷亲军都尉府特派监管六扇门的董大人。”
“所以你不是少林的人。”
“我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或是嫌赤枭太过聒噪，鬼面独自出门翻身上了马，赤枭连忙跟上
酒馆内，数十名好手已将少年湮没其中
五月廿七，敦煌的风并不平静
五月廿七，黄沙漫天
五月廿七，韩任死
五月廿七，少年杀红了眼
.
何为江湖？
有仇恨的地方，便是江湖
江湖有情，江湖亦无情
秦岭横云，蓝关拥雪；地肺山，一人自岭间走来
篾竹斗笠，降魔僧袍，金刚珠，长发髯胡
山道崎岖，这人走的很慢
但每走过一步，便在石阶上留下一个深嵌地面的脚印
僧人一共留下九千七百二十五个脚印，便已到了解剑池；莫灵武朝僧人行了一礼
“玄宝大师，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
“此番前来，是否有要事与掌门相商？”
“是。”
“大师请随我来。”
紫霄大殿前，道玄、道简、道真、道愚四人正督促演阵；道玄忽地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董天宝，你居然敢来！”
“为何不敢。”
“弑师判门，卑鄙无耻之徒！”
“那又如何。”
说话的两人心如明镜，但未出声的大都一头雾水；道真扯了扯道玄的衣袖
“究竟发生何事？”
道玄一阵低语，其它三人脸色愈发难看
“会有这种事？”
“一点不假。”
“事关重大，还须谨慎。”
“绝不可能有假。”
道玄大声道
“董天宝，少林的玄痛大师，可是你杀的？”
“是。”
一片哗然
太乙教上下七百四十二人，听的清清楚楚
“哼！你倒是有胆承认。太乙众弟子听命！立刻守住所有下山要道，不可让贼人逃脱！”
晦雨淅淅沥沥，飘洒于檐台飞阁之上
太和殿外，一名弟子慌忙踉跄
“师祖，不好了！出大事了。”
檐下一耄耋盘腿而坐，银发垂地
“师叔祖，不好了！”
“修道之人，怎可如此慌张。”
“师叔祖，真..真的出大事了。”
清虚放下手中的鱼竿，不紧不慢
“何事。”
“少林弃徒董天宝杀上太乙，四位师祖全力抵抗，已要败下阵来。”
“噢？”
老人的眼中射出一道不符合年岁的精光，随即收敛
“妙空，你过来。”
小道士便过来了
“坐下。”
“可是，师祖他们...”
“一切自有定数，现在你我只是看客。”
殿外一片空旷，脚下的情景清晰可见。原来清虚早已看见一切
演阵台前，四名道家真人倒在地上大口喘气，道玄体内真气翻涌，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可恨！今日不能为武林除去如此孽障。”
天宝一步一步，慢慢朝四人走去，周围已躺满成片的弟子
太乙弟子
“退下！你们都退下！”
道玄大吼，但所有人都拼死上前，只为阻挡一会眼前这尊邪佛；道玄仰天掩面，只觉太乙今日便已被葬送
“嗡~~”
天边隐约传来龙鸣，一道金光自九天坠落。护在了四位道家真人身前
仙临长剑
“你终于来了。”
“可惜我已来晚。”
“我已手下留情。”
遍地伤者，却没有一处致命
“我知道。”
“你我终将有一战。”
“为什么？”
“你是强者，我也是。”
“强者之间注定有一战？”
“我与世为敌，所以这一战在所难免。”
“玄痛真的是你杀的？”
“是。”
“我不信。”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人便是我杀的。”
...
“你是剑客，剑客注定是孤独的。”
天宝从腰间接下酒壶，大饮一口扔向少年
“或许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喝酒。”
酒很烈，很涩
少年将酒壶捏得粉碎，紧握仙临朝天宝冲去；仙临化作七道剑影，照亮了整座太乙山
天宝手臂已化作金色，屈指五轮。以双手硬抗神兵仙临
不生不灭！
气浪压得人喘不过气，盘坐山顶的清虚却在啧啧称奇
“竟是少林失传已久的大光明神拳，奇才，果真是旷世奇才。”
坐在一边的道童早已被惊得说不出话，只是颤颤巍巍地问道
“道尘师祖，要败了么？”
“不见得。”
清虚转头，和蔼地看着面前的小道士
“妙空，你可知太乙最高深的剑法是什么？”
“自然是真武剑法，师叔祖，我说得对么？”
“对。又不对。”
妙空疑惑地挠了挠脑袋
“传闻真武七剑练到极致，其剑势、剑气便会从根本上发生飞越，亦称化玄。”
“化玄？”
“不错，那时的剑法便不再叫真武七剑，而是化玄七剑。”
妙空看了看山下如星河浩瀚的剑气
“道尘师祖，使得便是化玄七剑？”
“不错。老道专研数十年方才知晓世间方有的化玄剑法，没想到却能被这十数岁的小子数年参破，可叹，可叹！”
无上化玄七剑！
八剑！
老人惊得说不出话，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原来七剑之上，竟还有第八剑的存在！
九剑！
十剑！
十一剑！
无我地狱！
天地骤暗，一股金色能量携毁天灭地之威能，直直地向太虚宫冲来。清虚提起道童往山涧越下，再回头看时已是一片断瓦残垣
晦雨淅淅沥沥，飘摇挥洒于终南山麓间
晦雨淅淅沥沥，拍打在天宝的尸身之上
.
少年将掌教道玄扶起，道玄已虚弱不堪
“幸亏你回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少年无言
“我等四人拼尽全教上下之力，却只抵挡了他三天...”
“三天？”
“不错。”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三天前，我在敦煌见过他。”
道玄叫来了道简、道真、道愚，三人也都齐头称是
“三天前。这恶贼便已找上门来了。”
少年的脸上爬满了不可思议。转身冲下山去
“道尘师弟，你去哪里！”
“上少林。”
大雄宝殿内，众僧人恰在礼佛，戊竺禅师当然也在。
少年二话不说，冲上前便一把抓住戊竺禅师的衣领；于此同时，四只刚劲有力的枯手稳稳钳住了少年的右臂
戊竺大师倒是淡定
“这不是太乙的道尘少侠么，找贫僧可是有事？”
“我杀了你！”
玄慈方丈将戊竺轻轻推开一步，双手合十道
“少侠若有事，可否先向老僧交代清楚。”
少年双眼通红，紧紧地盯着戊竺道
“好，我便让你交代个清楚。”
戊竺禅师又行了一礼
“少侠若有事相问，贫僧一定交代。”
“我问你，三日之前，阁下可身在敦煌？”
“敦煌？少侠所说的可是西边荒漠之处。”
“是。”
“贫僧这几个月来一直身在少林。这一点各位方丈长老皆可作证。”
“那四月初五，你秘传方丈手谕到太乙，说玄痛大师被杀，可有此事？”
“并无此事，四月初五是佛学大典，全寺僧人都在大殿诵经。贫僧绝无可能离开。”
“阿弥陀佛，戊竺师侄这几月确未离开少林，老衲也并无送信去太乙，而玄痛师弟身体安康，此刻正身处戒律院。少侠若是不信，老衲可带少侠前去看看。”
少年脑袋嗡地一声，只感觉所有人都在欺骗自己；但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玄慈方丈从不骗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少侠可否将事情原委说明，我等几人对少侠所说的事确是全不知情。”
“道尘少侠，我少林待客一向有礼，但也不能任由旁人来我圣殿胡闹！少侠若是不将事情说个明白，今天恐怕很难安然归去！”
“玄悲师弟，不可无礼。”
整个少林寺的人都知道，玄悲大师以脾气火爆出名；少年只是望了众僧人一眼，
“诸位有何疑问，明日随我上太乙会见掌教便知。”
“善哉，善哉。那请少侠便在本寺留宿一宿，老衲明日便随少侠上太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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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叁拾
那夜少年喝了很多酒
那夜少年只想醉
那夜少年独自饮酒
“道尘少侠，别来无恙。”
说话的是戊竺。他刚上前一步，少年的长剑便已抵在了他的咽喉，只要再深入一寸，便会要了他性命
“我真想一剑杀了你。”
“可是你不能。你杀了我，少林与太乙便永无休止。”
“我不能，但剑能。”
“杀了在下并无作用，我只是一具傀儡，一具潜伏在少林准备随时发挥作用的傀儡。”
“哼...堂堂六扇门督查副使，也不必太过自谦。”
“那不是我，我只不过是影子，永远都见不得光的影子。”
“你说什么？”
“少侠可否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少侠若想知道得多些，大可先放下手中的剑。”
于是少年真的收起了长剑。
“其实不管少侠信与不信，这世间确实存在着一摸一样的两个人。少侠可曾听过鬼市？”
“听过，不过是传说罢了。”
“不是传说，鬼市是真实存在的。少侠若是不信，我可带你前去一看，现在时间正好。”
于是两人真的到了鬼市
鬼市便在洛阳城底。当少年亲眼见到将人皮活生生剥下调整再嵌进另一个人面皮时，少年便信了戊竺所说的话
“我们这些人，没有名字，没有来历，从出生起便被安排严密训练，到得一定年岁便被换上人皮，以崭新的身份卧底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真正的戊竺禅师，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少年想问，却终究没问出口。戊竺禅师却已回答了
“天宝和尚，也和我一样。我们已在少林潜伏十年。这些年我们已经铲除了不少门派。”
咣铛一声，仙临便已跌落在地
“少侠在敦煌见到的，便是我和天宝和尚的正主。
六扇门早已商议好，由赤枭大人假传消息到太乙，借此将你引到敦煌铲除；然后再由天宝和尚出面，消灭太乙。
如若成功，太乙便会在江湖上消失；如若失败，少林和太乙也必将结下仇怨。你要知道，朝廷是不会允许一个能够威胁自己的门派长久存在的，少林，太乙，天刀，泠月皆是如此。”
江湖险恶，险恶的让人可怕
“所以我并没有骗你，在下确实未曾离开少林一步。”
“是。”
“天宝和尚临走之前，托在下少侠带句话。”
“说。”
“如若想活命，便逃得远些。天宝自知罪孽太深，不配与你为友。”
好一个不配为友
少年竭力克制，但泪水还是从眼中滚落手臂，嵌进了手心、剑柄的纹路之中
那一夜，是少年第一次流泪，也会是最后一次
“我不会走。你也不必再劝我。”
“明日少林发现天宝和尚已死，势必会有一战。
凭少侠现在的武功，想要消灭少林已是不难。而我，自然也会死在少侠的剑下。从此之后，除了少侠，整个江湖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
我等虽是卧底，但确是与少林共同存亡，毕竟六扇门绝不会容许旁人落下口实。所以，死在少侠的剑下，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罹雨孑孑，自二月起便不曾间断
荒烟踽踽，将秦岭山间铺得朦胧
六月初二，本应惊天动地的太乙山却异常地平静，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那日之后，太乙便少了一位道玄天师，少林却多了一名玄尘和尚
少年最后留在太乙山的，便是那句我愿替他赎罪
我愿替他赎罪
这句话没有人懂，除了戊竺大师
戊竺大师只是摇了摇头；少年懂得了天宝酒里的忧伤，懂得了苏南辞的视死如归的笑，却始终没能懂戊竺大师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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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咚·~
咚~
钟声在山谷轰鸣回响第三遍的时候，一伙人便已神色不善地涌上少林
神捕令，绿花戒，虎沉衣，飞鸢袍，踏云靴，在湿漉的山道上留下两行深浅足印
“少林寺李卿尘刺杀苍狼军白羽营韩任大将军。少林寺意图谋反，一个不留，杀！”
玄尘默颂完最后一遍心经，抄起烧火棍已向寺门外冲去。
晦雨淅淅沥沥，滴答碰撞着山后那片早已空了的酒坛
晦雨淅淅沥沥，淋湿了整片江河湖海
戊竺禅师只是摇了摇头，闭眼迎向惨白的刀光乱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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