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天都有些阴,淅淅沥沥的雨水不断冲刷着这座古老的城池。苏牧云便一直留在府中并未出去,多数时候都窝在房中看书或是在打坐练功。
而小雅不愧是他的贴身侍女,除了沐浴睡觉,都一直跟在他身边。
少女看着眼前这个正在闭目养神的少爷,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
以前的牧云少爷可从来不喜读书,更不用说主动练功了。因为习武天赋不佳的缘故,以前的他总是很抗拒这些,尤其是参禅打坐这类枯燥得不行的事情。
“少爷,您歇会吧。”眼见日落西窗,少女忍不住开口道。
苏牧云深呼一口气,遵循剑心交给他的内功心法,将真气运行了最后一个周天,这才缓缓睁开眼。
剑心这老头拿得出手的武功心法不算多,但品阶却是极高。苏牧云如今所学的这套,据他所说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心法。即便是一头猪,修炼之后就算成不了一流高手,但二流还是没有问题的。
且不说剑心的话有究竟有几分真假,苏牧云每次想起来总感觉那老头是在骂他。
不过好在他照着练了几次之后倒也感觉不错,索性也就继续下去了。
此时的苏牧云脸上毫无倦意,倒是眼前的少女颇有些强撑的味道。
苏牧云见状摇头笑笑,“无妨,你累了就先下去休息,不用陪我。”说罢便下床来到了案几前,盘腿而坐,从他的包裹抽出一本书籍研读起来。
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几年以来几乎从未拉下。剑心能留给他看的书并不多,都是一些内心功法,这几年来他早已通读完毕,但一有时间还是忍不住拿起来看看。似乎每次通读都能有一些新的收获。对于他的这种笨方法,剑心口中不说,心里还是极为赞赏的。
琉璃灯盏上闪烁着暖黄色的光芒,铺满了整个房间。由特殊香料提炼而成的灯油一经燃烧便随着轻烟散发出一股沁人的香味,让人神色清明。
小雅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倦意,应了自家少爷的要求,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用雪白的皓腕倚着下巴,偶尔透过暖黄的烛光,看一眼身旁不远处那个低着头,神情专注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轻轻将手中的书合上。就在小雅以为他终于要休息了的时候,少年却是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起了几本典籍类的书籍,继续坐了下来。
少爷真是用功啊。
小丫头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看着那道身影的目光逐渐变得崇拜和敬佩起来。
苏牧云坐在窗边,借着微明的灯火安静地翻阅着关于这个世界的文献和一些武功修炼的典籍。其中除了一些内功心法也不乏一些介绍机械术和炼丹之道的书。
一行行晦涩难懂的文字不仅没让他心生厌倦,反而看得更加入神。
尽管这是一种与前世地球截然不同的字体,但此时的他早已通读无碍。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对,因为三年前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便已能做到这些,就好像他对这个世界的文字和语言,生而知之一般。
兴许这幅身体原本的记忆也被自己保留了些许吧。也好在如此,自己才能与剑心交流无碍。
卫国将军府中的藏书之丰富显然不是剑心那喝花酒都要赊账的老头所能比拟的,尽管练武的方法向来在精不在多,但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通读万法,总能找到一些借鉴之用。
当你沉浸在某些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会变得飞快。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陪伴在一旁的侍女也早已煎熬不住,在桌子上打起了盹儿。
月上柳梢头,蝉鸣三两声。
然而此时无论是柳梢之上的月亮,还是花丛中的蝉鸣都打扰不了窗前专注的少年。
这些神奇的口诀,和修行的描述,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新奇的气息,让他如痴如醉。
......
不知是否所有的侍女对任何小动静都格外敏感,卧室的门外刚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方才还在打盹的小雅便被惊醒了。警惕地朝窗外看去,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婀娜的剪影后才放下心来。理了理发皱的衣裙,快步上前,打开了房门。
“夫人,您来啦。”小雅朝踱步进来的沈嫣然微微福了一身,刚想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却被挥手拒绝了。
沈嫣然朝小雅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后,便自顾提着食盒走向了依旧在认真看书的儿子。
啪的一声轻响,看到余光处突然多了一个样式新颖的食盒,苏牧云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便看到一双温柔似水的目光正宠溺地看着自己。
“娘...娘亲。您来啦。”尽管已经相处了几天,苏牧云依然有些不敢直视那双如水般的眼睛,语气也有些拘谨。
由于在前世当了十几年孤儿的缘故,苏牧云对于眼前这个母亲,感受便显得有些奇怪起来。
该如何与之相处,成了他最大的问题。
其实在某些月明星稀的夜里,他偶尔也会有些内疚。认为是自己夺取了这幅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夺走了他的一切。
但,事既已定,也只能如此了。大不了自己尽力让这幅身体以新的姿态活得精彩,不留遗憾罢了。
“天色不早了,云儿吃些宵夜便早些歇息吧。”沈嫣然摸了摸儿子的头,有些嗔怪地开口说道,语气里依然有着书香门第惯有的温柔。
云儿这些时日的用功,小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隐约想起来数年前,自家孩子似乎和端木家的小子有过一些过节,两人还赌气看谁能入天一院学习,输者放弃追求秋妙心。
她承认那个天墉百姓都赞不绝口的秋家丫头的确很不错,无论是身世出家,还是天赋智慧都是一等一的女子。但自己的准儿媳妇也很不错啊。不仅是七星山百年不遇的剑道天才,下任宗主的接班人,最重要的的是,她性格温和,天性纯良,符合她心中的儿媳妇的一切形象。
更何况,云儿的习武天赋她几年前便知道,由于经脉堵塞,体内根本无法聚气,想要成为武道大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就不得不说到另一方面,这些年来,剑心虽然一直都与将军府保持着书信上的往来,但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对于苏牧云早已经脉畅通,不仅修行无阻,更是拥有了绝佳的修炼天赋的事情绝口不提。
在苏牧云来天墉城的路上,对其也是百般嘱咐,若非必要,决不能轻易展露身手。因为这些年来,前来追杀他们的杀手都被留下了,无一幸免,知道苏牧云身手的,全天下恐怕只有剑心和那个偶尔出现的神秘车夫。
因此在此时的沈嫣然眼中,她的云儿依旧是那个经脉郁结无法修炼的少年。相反,那所全天墉城最负盛名的天一学院却是一所不折不扣的天才摇篮。
想要达到入学条件,不问出身,只看资质。不管你是达官贵人的后代,还是富甲天下的富商之子,没有习武天赋,便无入门之资。
这天一学院的院长云中子传闻乃是当朝陛下曾经的老师,当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便是太子太傅。后太子即为,戎马天下时,他便退居下来,在天墉城南的灵台山上创办了天一院。
也正是有了太子太傅的身份,和帝君的背后支持,这么多年来才没有人敢对这样的入学条件提出质疑。
再过一月便是天一院三年一度入学大考的日子了,此时儿子再挑灯夜读总觉得意义不大。
自从前些天儿子回到家中,身为母亲的她却是看开了许多事情,即使她的云儿到最终都一事无成,大不了自己在家陪他当个闲散世子罢了。更何况自己已经拥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媳妇了,已经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女人眼前闪过上官轻雪肌肤胜雪,清丽秀雅的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开心。那孩子前几个月从七星山学有所成,一回来便主动到将军府上看望了她。
还是我的眼光好。沈嫣然心里俏皮地想着,一如小女孩般。而后动手打开了手中的食盒。
食盒共有三层,分别装着一些甜品、菜食和糖水,看得苏牧云暗自苦笑不已。以前的他可从来没有晚上进食的习惯,更遑论是如此丰盛的宵夜了。
但又不想驳了眼前这个女人的一片好意,便微笑着拿起了筷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直到苏牧云将满满的一桌饭食消灭干净,沈嫣然这才欣慰一笑,再度嘱咐一番他早些休息后,便提着食盒轻轻离开了。
苏牧云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拍了拍有些鼓起的肚皮,不由得苦笑出声。挺着个肚子,这可怎么睡啊。
“噗嗤。”
看着少爷有些滑稽的模样,一旁的小雅忍不住笑了出来,待到少爷转过头来盯着她看了许久后,这才赶紧用手掩着小嘴。
瞧着这个丫头忍俊不禁的样子,苏牧云顿时也觉得有些好笑,突然来了逗弄一下她的兴致。于是手臂一张,假装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我眼睛有些涩了,你就将这些书读给我听吧。”
说罢便不待小丫头的抗议,双手撑着下巴,倚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哦。”
小雅见公子不再搭理自己,便嘟着嘴,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随后便拿起一本《丹道》小声念了起来。
“天元丹品问谁知,有自无生世所稀。天地为炉真造化,阴阳作药自玄微...鸡餐变鹤青云去,犬食成龙白昼飞。到此方称高妙极,许君携手一同归......
小雅虽然识字,却对炼丹之术一窍不通,因此书中之真义是一个也不懂,因此读起来便如和尚念经般,有着极强的催眠之效。
没多久苏牧云便在侍女委屈巴巴的如同念咒的声音中,缓缓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身穿一袭偏偏白衫,脚踩一柄惊鸿长剑,乘风飘荡在天地间。他忽而越过高高的山巅,忽而穿行于无垠的绿野,上一秒还游荡在炎热的沙漠,下一刻便来到了碧波荡漾的海面。无数为了扬名立万的挑战者都被他一招败退,一道附着着无上剑意的剑气划开了天地。他轻轻走过去,在那片碎裂的天地里,看到了一张如花的笑靥......
“小白!”
苏牧云惊叫一声,茫然地看着四周。
当他看清楚琉璃灯盏旁侍女因为他的惊叫而睡犹未醒的脸庞,及半开的木窗外射进的半缕清辉时,才轻声叹了口气。
还真是让人又惊又喜的梦啊!
“少爷,您怎么了?”侍女用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皮,语气娇憨地问道。
看着少女关心的神情,苏牧云心中一暖,轻轻揉搓了一下她的头发,笑着说道,“没事,做了个梦,你继续睡吧。”
“哦。”少女放下心来,感受着自家少爷的温柔,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粉红。但此时困意正浓,没过多久便继续俯在桌子上睡去了。
感受着小丫头均匀的呼吸声,苏牧云无声笑了笑,随后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月色正浓,院落内外都铺上了一层白霜。因为白日里刚下过一场春雨的缘故,晚间的星夜显得格外清澈。
一盏盏橘红的灯火从延绵的院落间亮起来,有的固定了,有的随着人影游动着,黑夜间古代深宅大院的气息便愈发浓厚起来。
苏牧云抬头看向夜空,薄薄的浮云之上是明暗适中的月色,在其四周,闪亮的繁星点缀着整片星海。而在星海之中,有那么一处地方,正是苏牧云的视线终点。
七颗明亮不一的星辰错落分布着,形如斗状。
正是苏牧云所熟知的北斗七星。
“哥哥,天上那几颗星星好美啊,像勺子一样...”
“我喜欢最里面的那一颗。以后,要是我不在了,那一定是因为我变成了那颗星星,在天上看着哥哥呢。”
他又想起了前世小白对他说的话。
现在,是否如她所说,已经变成了天上北斗七星中最亮的那一颗,在默默的看着自己?
在他兀自神伤间,晚风习习吹过。虽不猛烈,却也足够浸润了他的眼眶。
其实两世为人,他自是明白‘人如桃花,开落自然’的道理。但要想忘却一个心心念念的人,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道是人生如梦,白云苍狗。所难弃者,唯一点痴念而已。对于他来说,妹妹,或许便是他前世唯一的痴念了。
“小白...”
苍白的月色下,少年的喃喃声被淹没在了四周细细碎碎地春虫声中。